这头姜黄色的马又喷出一道鼻息,跟着垂头就邵劲的手啃食玉米。
邵劲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马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底下的马已经停止了咀嚼的动作,只跪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他。
邵劲也坐在地上和这匹马对视。
人看着马,马看着人。
然后马凑上前来,用自己的大脑袋蹭邵劲的脑袋,用滚烫的舌头去舔邵劲的面孔。
邵劲被结结实实地又蹭又舔了好几下。
他清楚自己坐骑想要安慰自己的意思。
但是在荒郊野岭里被一匹马安慰……真的更凄凉了qwq
日升日落,月明月稀。
当徐善然与徐丹瑜的队伍日夜兼程回到京师湛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上午时分了。
他们一下马车就被神情严肃的仆妇一路请到老夫人的院子外,家里的人基本都在这里,徐佩东最先看见两个孩子出现,他本身的脸色颇为沉重,看见孩子们的时候却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放松,他说:“你们回来了,先进去看看祖母吧。”
话音还才落下,旁边就直传来一道声音:“丹瑜等会,善姐儿先进去。”
几人齐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老国公背着手从院子中走出。
徐佩东上前问:“父亲,母亲的身体……”
“刚醒。”老国公简单说完后就催徐善然,“你快些进去,在你祖母清醒的时候见上她一面。”
“是,祖父。”这个时候徐善然也顾不得太多了,答应一声之后就匆匆跟着婢女往里头走。
一路来到那间徐善然十分熟悉的上房,徐善然刚一转进室内,就见祖母躺在床幔之中,朱嬷嬷正在一旁服侍。
她走上前去看几日没见的祖母。
只见躺在被褥中的老人似乎在一夕之间变得矮小瘦弱,空荡荡的衣衫与厚厚的被子都将她遮得没有形状了,她的脸色蜡黄,皮肤上面布满了老人斑,皮裹着经络,黏在骨头上,一样样都叫人看得分明。
徐善然慢慢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她的脸色先只是微沉,过了一会之后,才慢慢有哀戚浮现出来,可是这样的哀戚也并不长久,不过数息的功夫,又被主人自己遮掩过去了,于是最后,她的脸上也只有一派往常的温婉宁静。
只是徐善然明白。
死过一次的人当然明白,一个人要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模样。
躺在床上的老妇人也未必不明白这一点。
她此刻虽然醒着,但精神显然不太好,睁开眼睛静了好一会后,才眯着眼睛问:“是善姐儿过来了?”
“祖母,是我。”徐善然握着老人的手轻声说,“祖母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没有几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闭眼就去了。”老夫人反握徐善然的手,她的手很冰冷,也很没有力气,正如她自己所说的,恐怕没有几日了。
徐善然说:“祖母会长命百岁的。”
老夫人淡淡说:“你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在哄我呢。”
徐善然也笑:“我真的这样期望,祖母,要是祖母能多活两年,折我的寿我也愿意。”
病重了这几日,老夫人第一次扯开唇角,露出一个近似笑容的动作。她打了一下徐善然的手,力道轻得像是一只羽毛拂过徐善然的手背:“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胡话,赶紧收回去。”
“孙女是认真的。”徐善然说,然后真的就此发誓,“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若能将信女的寿数渡与祖母,信女只愿祖母长命百岁。”
大概有些时候,人越到不行了,头脑就越清楚。
张氏现在正处于这样的状态。
也不知是不是念了一辈子的佛,此刻她体虚力弱,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半天,但实际上头脑却非常的清楚。有太多太多的念头在她的精神中活跃,过去的,现在的,夫妻的,孩子的,好的,坏的……它们争相抢夺着她的注意力,让她的脑袋从头到尾绵延着针扎一般的疼痛之外,也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机敏。
所以她几乎在听见徐善然开口的时候,就判定自己的孙女并没有在诳言安慰自己。
这其实也并不难以判断。
对方的眼神没有闪烁,声音没有迟疑与波动,虽然连激动的起伏都没有,但这正好说明徐善然确实不是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这个决定的。
她的这个小孙女真的愿意以自己的寿数换她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