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本来应该走掉或上前去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站在原地,只静静看着,一动不动。
光脚踩在地上,沈清轩稳了稳身子,又小心翼翼的迈了一步,这回算是把脚找回了一半,虽晃了晃,却没摔。伊墨扶着他,又走了几步,稳当许多,沈清轩露出笑容,“我会走了。”
伊墨评价:“从一个即将三十的人嘴里听到这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沈清轩却不恼,只瞪他一眼,而后又露出大大的笑容,一把抱住他,“有什么可奇怪的,你这妖怪亏得活了千年,见识这么少。”
伊墨说:“腿还疼?”
沈清轩说还有些。伊墨直接把怀里人推开,“那就自己走。”
沈清轩趔趄了几步,居然站住了,转过身哼哼:“自己走就自己走。”
光着脚绕着大树走圈圈。
伊墨问:“你扶着树和扶着我有区别么?”
沈清轩说,“有啊。我扶着它不想抱它,我扶着你却想抱你啊。”
伊墨一挥手,那棵百年老树倏忽不见了,沈清轩和他打着语言官司,正洋洋得意,没料到他会釜底抽薪,当场失衡倒地。形象极其狼狈。
躲在假山后的沈父默默扶额,这真是他儿子?这真是那个寡言少语温谦有礼的沈家大公子?活脱脱一个无赖!
沈清轩自地上爬起,恨恨的拍拍灰尘,低着头在那失去树冠遮阴的空地上继续走。走了一圈又一圈,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后来几乎是跑了,跑的尘土满脸,汗流浃背。伊墨叫停。
沈清轩闻声停下,笑嘻嘻的看着他。而后眼角突地落下泪来。
天空碧蓝如洗,汗珠被艳阳折射出缤纷色彩,他站在伊墨面前,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伊墨站了片刻,而后伸出手,宽袍大袖,将他拥进怀里。
伊墨说:“你很脏。”
他说:“嗯。”
伊墨说:“腿还疼?”
他说:“嗯。”
伊墨说:“腿疼是因为不习惯筋脉拉伸。”
他说:“那怎么办?”
伊墨说:“让它习惯。”
“嗯。嗯?”
那你抱我作甚呢?沈清轩不解。
伊墨抱着他一边往楼中走,一边很严肃的语气:“房事可以让你的筋脉习惯拉伸。”
沈清轩啐他一口,评:“白昼宣淫。”
却也让他抱着回房,没有丝毫异议。
沈爹爹脸上忽红忽白,格外精彩,并且本能的怀疑伊墨用心。怎么会不怀疑呢?许世明已经说的很明白,他不是人,而是千年修行的妖。如果许世明在撒谎,那沈清轩刚刚的言谈里却不可能撒谎,所以伊墨是妖。这是确凿的事实了。而一个道行高深的妖物,怎么会不知道他的靠近,怎么会一直无动于衷?所以沈老爷完全肯定,伊墨是知道他在这里看着的,或许从他靠近庭院开始,伊墨就知道了。
知道,却避也不避,甚至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沈老爷真的难以分辨他用心何在。
沈爹爹站在假山后,仰头看了看天,直到眼前被艳阳刺得白花花一片,才低下头,看着脚边石缝里长出的绿草,看了一会,回过身走出去。他并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这桩事,见到两人狎昵却也并无太大惊异,有些事情,一旦放在心上,就会仔细去观察揣摩,自大年夜过后,他仔细观察儿子的举动,并无异常,甚至早饭偶尔谈论到伊墨时,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关系不寻常。但总会有些异样的,譬如每次管家来通报,说伊公子来了,住下了。第二天早饭时,儿子的神情总会多了些倦意。放在以前,沈老爷会以为他们谈天熬夜,但如今,他仔细去看,却在儿子的眉眼中看到了倦怠以外的神情。那是一种餍足后的疲懒,散发着懒洋洋的满足气息。三分疲倦,七分满足。但凡经过人事的成年男子,只用脚趾想,都能想明白那是为什么。
沈老爷一度很生气。这样的伤风败俗,在沈家从祖上至今从未有过。
气愤中却又茫然,那是他亲子,看着他长大,从一个活泼少年变成阴郁成年;看着他活蹦乱跳,而后匿入山林。如今终于回来,留在身边每日侍奉,打理家中事业,和善温谦,仿若新生。
看了院中这一幕才知道,这样的转变,并不是因为家人给予的关爱,而是一个妖物。
那妖怪让他的孩子重新言谈,再次行走,且在旁倚扶,不曾疏忽。
沈清轩会对着他放肆调笑,也会默默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