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异样,不大自然地转过头来。&ldo;若磐,&rdo;踌躇片刻,我对他说:&ldo;我今夜想回蒲州看我母亲,你带我去可好?&rdo;若磐侧过头来我,脸颊的轮廓在树荫下泛着蜜金的光泽。&ldo;嗯。&rdo;他擦擦嘴唇,答应道。我弯弯唇角,微笑起来。半边月亮挂在天上,夜空清澄,巨大的云朵在月光中泛着银白的边,层层分明,后面,星汉一望无际,难以言喻的广阔。我坐在若磐的背上,望着天空中的奇景,仍然觉得新鲜不已。经历过梁王私苑的惊心动魄,再坐到若磐的背上,我已经不再觉得紧张了。凉凉的夜风迎面出来,我的两袖鼓起,裙裾舞动,几乎像庙宫壁画上的仙娥们那样高高地飞扬起来。京城早已消失在身后,月光下,地上万物似乎在狂奔一样迅速往后退去,若磐飞过原野和江河,有时经过大些的城邑,还能看到耸起的高楼上点着灯笼,一闪一闪地在风中摇曳。若磐在一片宁静的田野上空停下来,我朝下面望去,夜色浓重,只觉迷茫得很。月光如银,忽然,我发现一所宅子的墙头上,有棵树头很是眼熟。让若磐飞低些再看,没错,那正是我和母亲院子里的那棵老梅树。老宅四四方方,没有一点灯火。我望着它,心里起了些复杂的思绪。现在看来,老宅可谓又小又不起眼,但是在过去,它曾经包容了我的所有,让我觉得它就像天地那么大呢……找到了老宅就好办许多,我朝四周望了望,一下就望见了母亲埋葬的山坡,让若磐飞过去。月亮在云间穿梭,荒芜的山坡上,母亲的坟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若磐在山坡上着了地,我从他背上下来,走到母亲的墓前。墓碑静静立着,上面只有&ldo;白氏之墓&rdo;几个字和生卒年月,如碑上的光泽一样清冷。&ldo;母亲……&rdo;我抚着墓碑,觉得喉咙哽哽的,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鼻子里阵阵发涩,眼睛里渐渐蓄起泪水,却许久也落不下来。&ldo;母亲,阿芍不但话说不好,连哭也不会了呢……&rdo;我苦笑着低声道。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轻轻吹过。坟包上早已长满青糙,因无人打理,有些已经长得老高。我举袖拭了拭眼睛,伸手去拔。那些糙根很深,我飞了好大力气才拔下一棵。正要再去拔旁边的,忽然,一双大手伸过来,将几棵野糙连根拔起。我转头,若磐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了人形。他弯腰低头,只三两下,坟包上的高糙已经清理干净了。&ldo;多谢。&rdo;我说。若磐把手中的糙扔到一旁,没有搭话。我转向坟前,把带来的祭品一一摆上,弄得整整齐齐。&ldo;母亲,你常同阿芍说起京城里的吃食,今日阿芍给你带了些来。&rdo;我望着坟包,停了停,道:&ldo;阿芍知你心思,将来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母亲在那边,也……&rdo;话说了一半,泪水忽而决堤一般涌出眼眶,我再也说不下去,低头大哭起来……许是哭了一阵,路上又吹了许多凉风。回到京城之后,我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暖。想了想,我披衣起身,推开房门。月亮仍挂在天上,若磐趴在廊下,似乎没了忌讳,恢复了巨兽的身形。我拿着一块茵席走过去,垫着坐下,轻轻靠在若磐的身上。毛皮上的温暖透过背上的衣裳传来,果然一阵舒坦。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缓缓而沉稳,过了会,身上的寒意渐渐消退。方才在母亲墓前,若磐坐在我身旁,我哭了多久他就坐了多久。待我哭完,他又负着我一路飞回来,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那番啼哭大概是我懂事以来哭得最要紧的,鼻涕眼泪擦得到处都是,回来洗过脸。眼睛还是红红肿肿,把灰狐狸吓了一大跳。但是发泄之后,我发现自己竟是轻松了许多,便如现在这般平和的心境,似乎很久没有过了。这样想着,我把头小心地向后,枕在若磐的背上。头顶,屋檐在夜空中映着黑黑的轮廓,似乎正同身后这身躯一起包围着我。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里,这温暖似乎已经占有了许多分量。假若有朝一日失去它,不知道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样?这般想法着实教我茫然。我微微侧身,看着那片浓密雪白的皮毛,不禁喃喃低语:&ldo;若磐,将来你即便找到了要找的人,也不要走开,再陪陪我可好?&rdo;那背上似乎动了动,我把以为它醒了,心中小小地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