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伯英在茶棚里等着,新新旅社是组织的重要交通站,就算他们不知自己和沈兰,但是巴克车子再次明晃晃停在门前,一定会被上报。老花知道自己,就会派沈兰来,而且只能派她来,唯一可接触的联络人。他守株待兔般坚信,一定会有个结果。没到午饭时间就有了结果,一辆黄包车从东边跑过来,车上坐的女人正是沈兰。沈兰身着月白色短袖旗袍,虽有车篷遮阳,脸还是被晒得粉中泛红,也有焦急的缘故。
车夫满头大汗,把黄包车停在汽车尾后。&ldo;这就是那个老特务的汽车。&rdo;
沈兰看了眼汽车,表情中带着厌烦。&ldo;他是我的前夫。&rdo;
车夫又吃惊不少,转头四处观看,没发现异样。而沈兰仅凭直觉,就找到了茶棚最深处的武伯英,转头直视。从阳光下看阴影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目光对上前夫的目光,眼神无奈夹杂叹息。武伯英没有回避,直看到她转头。因为阳光照射,前妻浑身散发着一种莫名的白光,就像日全食下的日冕。
沈兰没说话,下车又看了眼茶棚,转身进了新新旅社。车夫把黄包车靠墙脚放下,坐在车辕上用草帽扇风。武伯英放下一张钞票,不顾老板找钱和感谢,走了出去。他小跑着过马路,看都不看车夫,急急跟进旅社大门。沈兰并没进到旅社天井,就在门洞尽头站立,等候着放肆的云雾。门洞开在前房正中,和房间一样有丈五长短,武伯英就隔着这个距离站住,看着前妻。
沈兰迎上来几步,先用好言低声相劝:&ldo;我们生活的世界,过去和现在,都属于敌人。我住的地方,你住的地方,你的周围,我的周围,都是敌人。一个疏忽,一个任性,就会毁了自己,毁了组织,毁了事业。&rdo;
武伯英看似顺着此话,其实全不在辙上:&ldo;所以我们要建立一个新世界,全是自己人的新世界。&rdo;
沈兰鄙夷:&ldo;那你这是什么行为?&rdo;
武伯英自嘲:&ldo;无组织行为。&rdo;
沈兰生气:&ldo;你还知道你是党员?&rdo;
武伯英无赖:&ldo;我是特殊党员。&rdo;
沈兰气得颤抖:&ldo;虽然你是特殊党员,但是不能无视组织纪律。这样,最危险的是你自己,不是我,也不是组织,明白吗?&rdo;
武伯英听出关心有些满意,还有些不快:&ldo;不明白,只有出此下策,才能见到你。&rdo;
&ldo;好,你见到了,立刻离开。&rdo;
&ldo;你住在哪里,我必须知道。不然,我每天都要用这个办法。&rdo;
&ldo;你再这样,我就立刻向组织申请,不再给你当联络员,你再也见不到我了,是不是就不再用这办法了?&rdo;
武伯英终于有些害怕,沉默不语想了片刻,转身出了大门。车夫一手扇着草帽,一手按在腰间准备武器,准备随时和这个老特务火拼。武伯英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他是担负行动任务的人。看来组织,起码是西安的组织,已经对自己的行为非常恼火,或许准备执行纪律。武伯英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打火时突然想起周恩来,眼睛有些湿润,觉得太对不起他的培养。自己可以豁出去云雾的话,组织也可以豁出。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凌驾于组织之上。
沈兰警惕性不高,一路都未曾朝后看过,不绕路不拐弯不抹角,一直让黄包车到了省立第四中学大门口。她下车对车夫说了几句话,车夫回脸来看看后面跟着的黄包车,然后继续朝西跑了。他们早都知道武伯英跟在身后,沈兰背靠四中的木栅栏大门,脸色阴沉正对来向站住。武伯英早就看见了他们的举动,犹豫了一下,指点黄包车靠近四中门前,恬着脸下车付钱。沈兰没搭理他,转身进了四中偏门。武伯英一言不发跟着,低头看着她的脚后跟,走了进去。门房老汉拿着摇铃出来,要摇放学的铃声,迎面碰见沈兰,笑着招呼:&ldo;沈老师,回来了。&rdo;
沈兰只是答应一声:&ldo;嗯。&rdo;
老汉发愣看着武伯英,直到他走过去,才拼命晃动摇铃,发出清脆的&ldo;丁零&rdo;声。砖木结构的二层长楼,炸了窝一样,学生们纷纷拥出。武伯英一直跟着前妻走到楼旁,继续朝后院走去。沈兰走入楼旁夹道之前,朝楼上看了一眼。武伯英也跟着去看,除了叫嚷着在楼道里穿梭的学生脑袋,什么也没看到。
走到后院最后一排平房前,沈兰才拐了弯,走进槐树阴凉里。她回头来看了一眼,武伯英赶紧回了个怪怪的微笑。沈兰走到一个屋门前,开锁推门走进去,他也跟着进去,进门前回首张望了一下。沈兰住的地方,原是三开间的教室,如今用隔墙砌出三间房子,前门保留,后门堵死,就成了套房。刚进门这间,既做厨房又做饭厅还做杂间,摆着一应家什,第二间的门洞挂着门帘。沈兰到餐桌前倒了杯凉开水,一口喝下,并不理他。
武伯英有点终探谜底的得意:&ldo;你住的地方,也不算保密。&rdo;
沈兰没有说话,撇嘴嗤之以鼻,打击他的嚣张。
武伯英不知怎么解开这个死扣,温情不行,强硬更不行,什么都不行。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打量着这个家,沈兰没管他,自顾忙着收拾午饭。武伯英撩门帘走进第二间,靠南的窗子摆着一张床和些生活用品,北窗下摆着书桌和些读书用品。房中间是个自然形成的过道,直通向第三间的房门。推开进去,摆设和第二间一样,只是颜色款式有所不同。武伯英参观完了出到外间,想再追问:&ldo;昨天才来,你哄不了我,住了一阵子了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