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李鸿章又讶异的挑了挑眉。
“同治十三年倭寇进犯台湾,当时中堂既有言――‘日本久必为中国心腹之患’……”,张佩纶沉声道,“其时彼兵戈未备,粮秣不兴,便已有如此入寇之举。如今日本已羽翼渐丰,购炮造船,厉兵秣马,去年其国会初开,所谓内阁总理大臣山县有朋者既发出要保护其国‘利益线’之言论,而其‘利益线’者,朝鲜而,由山县之言,其欲图我之心,已昭然若揭!”
张佩纶的眉头已紧紧地蹙成了一团:“中堂,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啊!”
“此子的见识和学识都是好的,最难得的是做事肯用心思
。”李鸿章却有些答非所问。
他拿起茶几上那本离自己最近的《日本兵备略:海事篇》,仔细端详着简陋的封面手写的书名,继续道:“此子书法娟秀非常,望之几乎不似男子手笔,然细细观之,其起转承和之间实则藏锋纳锐,凌厉非常!”
李鸿章脸上的神情已渐趋凝重,“见字如见人,由字观之,此子虽貌似谦和,却胸有山川,且性情中恐怕少了些阳刚之气,却多了几分乖戾阴翳,胸襟恐也不慎宽广……”
“那中堂的意思?此子还不可用?”,张佩纶虽没有出言反对,但眉宇间的不愉却已展露无遗。
“是不可不慎用!”,李鸿章丝毫没有把张佩纶明显流露出的不平之色放在心上,他又伸出手指敲了敲茶几上那几张信笺:“况且,叔耘的信中,说得只是‘罗特希尔德氏并携洋匠若干’,却并无有关此子的只言片语啊。”
“中堂是在怀疑此子的身份?”,张佩纶已似有所悟。
“上得‘威远’,一见到容辉珊,便成了昔年薛有福留美时所借宿之家庭的邻居。入了我北洋的水师学堂,便又成了安徽籍的海外游子……”,李鸿章突然诡异的一笑,“问及籍贯,便是昔日战火纷飞的安庆;去国之日,又恰恰是长毛攻占安庆的前一年;谈及家室,他便又成了个父母双亡的……”
“真是滴水不漏啊!更难得是毫无可以追查的地方!”,李鸿章笑得甚是暧昧,“贼娘!老夫这一辈子都在跟人耍滑头,临老临老竟然被这个一个20出头的娃娃耍到老夫头上了,哈哈哈。不过老夫23岁的时候,也还没有他这般滑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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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堂的意思是?”,张佩纶已经有些被李鸿章弄得糊涂了――分明是欣赏有余,却又不肯用之,老头子究竟想拿这个年轻人怎么办啊?
“刘子香何时离津?”,李鸿章突然问道。
“便是明日。”,张佩纶随口答道――怎么又扯到了刘步蟾?
“嗯,你替我去送送他,顺便替我转告他,这艘日本人的新式快船模型,老夫暂时还不能送给他。老夫要把这艘快船模型摆在案头,以时时提醒自己――此消彼长,我北洋若不速添船炮,恐将来真的有不测之祸!”
“另外,他跟老夫提的,要严几道前往北洋效力,你也替老夫转告他――严几道斑斑大才,仅用于一船一舰岂不可惜?严几道去北洋最多不过为北洋添一管带,但若在水师学堂却可为我北洋作育一百管带,孰轻孰重,岂难辨乎?”
“是”,张佩纶轻声答应,内心里却为刘步蟾暗叫可惜――数个时辰前刘步蟾前来拜谒李鸿章,除回禀对任令羽的评判和呈递参加北洋操阅的水师学堂学生名单外,还另外提了三事:其一是尽快为北洋添船购炮;其二是请调水师学堂总办严复前往北洋效力;其三则是请求转赠这艘日本快船模型。
如今除了购船购炮一项外,其余两者都被李鸿章不动生色的回绝了。
“嗯,差不多了。”,李鸿章突然感觉喉头发痒,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陶瓷痰盂,吐了口痰进去,然后又漫不经心的道,“送完刘子香后,你再跑一趟水师学堂,见一下严几道。”
“你告诉他,即刻给那个姓任的后生安排一次考试,如其课业尚可,就让他留在水师学堂,先当个副总教习好了。”
张佩纶的双眼顷刻间瞪了起来,“中堂要让这个任姓学子去水师学堂作副总教习?”
“嗯”,李鸿章轻轻点头,“你在水师学堂里也有相熟的学生吧?”
“有那么一二个直隶的学生,我这里还算相熟。”,张佩纶已经听得一头雾水,自己这位岳父大人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
“那你就不妨在这个姓任的后生进了学堂后,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参加操阅的学生名单透出去……”,李鸿章突然压低了声音,眉眼间也多出了几分促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