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入楚宫?”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也打断了楚子苓的沉思。她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你也听闻此事了?”田恒的眉峰高高皱起。怎会不知?郑府都传遍了,人人与有荣焉,却没人想过,这女子的打算。她想入宫吗?一个笑言要当游巫,买宅独住的女子,怎会喜欢深宫。没人比田恒更清楚,这些诸侯之宫的可怖。当年齐桓公何等英主,还不是诸子相争,被亲信囚在寝宫,病饿而死,连尸身都无人敢收。而楚国,更是屡屡弑君。楚王祖父成王,乃杀兄篡位,而楚王的父亲穆王,更是逼死父亲,自立为君。这样的宫廷,又岂是一个弱女子能待的?见到那一如既往的淡然笑容,田恒只觉脑中一热,突然道:“你若不想去,某带你逃出郢都!”这话就像一道惊雷,让楚子苓猛地坐直了身体。她能离开郢都,当个真正的游方医吗?然而下一刻,火花从她眼中退去,另一些东西,缠住了足踝。田恒也许真能带她走,但是她走了,蒹葭和院中伺候的婢子、护卫要怎么办?郑公孙又要如何自处?她可以走的轻松,旁人却要为这此丢掉性命,这样的“自由”,不是她会选的。况且,田恒能一直带着她这个累赘吗?一己之私,怎能连累他人……“不必……”楚子苓垂下了眼帘,“入宫未尝不是条出路。”那明艳的火花一闪即灭,田恒却说不出劝慰的话来。他是能带她离开,却也只是离开罢了。身无长物,四处飘泊,又岂是个女子能承受的?入楚宫,虽然凶险,却也比这好上太多。田恒说不出话来,楚子苓却笑了笑:“我这里有几个应急的方子,你若是行走野外,带在身上也更稳妥。”说着,她起身从药箱里去了个小包,递给田恒,又逐一说明其中药物用处。把那荷囊捏在手中,田恒只觉捏了块火炭,烧的烫手。在她讲完后,便头也不回,匆匆离去。看着那人的背影,楚子苓叹了口气。如此离别,倒也是件好事,没了别愁,不也一身轻松?楚国的王宫城墙高耸,面积却不很大,放到后世,可能也就相当于一个王府。不过随着安车驶入宫门,楚子苓还是不可避免的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大殿耸立在十数米高的夯土台上,廊柱层层,撑起广阔殿宇,屋顶犹若飞翼,高挑纤灵,浓烈的色彩,更显庄严华美。这不是后世斗拱飞檐,雕梁画栋的建筑风格,更为古朴,更为浑厚,让人只是一眼就生出敬畏。她就要见到那个传说中的楚庄王了吗?这可不是郑公孙、王子罢之类能比的,而是青史都有留名的雄主。这样的人,又该是何等模样?何种性情?楚子苓的心情不可谓不忐忑,然而下了车,穿过几座宫宇,数道回廊,她来到的却不是拥有大殿的前朝,而是一座寝宫。在阶下脱去鞋袜,赤足踏在冰冷的石板上,楚子苓随宫人走入了大殿。拜见尊者,需要“趋步”,也就是用步幅略小的碎步快步上前,以示恭敬。这步法,楚子苓现学现卖,姿态自然比前面宫人相去甚远,到了殿内,还未看清座上人,便要俯身拜倒。这一拜,既稽首大礼,双腿并拢,左手按在右手之上,一叩到地。“巫苓参见小君。”并不算很大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回答她的,不是“平身”之类的话语。面前主座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抬起头来。”她用的是雅言,楚子苓缓缓直起身,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凤鸟菱格纹深衣的中年美妇,端坐其上。可能是保养得当,不太能分辨年龄,一双凤目倒是颇有威仪,就这么平静的注视着自己。也许是看到了什么令她满意的东西,那妇人微微颔首:“汝是救了季芈之人?”“正是。”楚子苓的雅言算不上精通,只能平直答道。如此毫不谦逊的回答,让那妇人觉得有趣,又问道:“汝善驱鬼?治小儿、妇人疾?”这是献上她的人的说法吗?楚子苓微微颔首:“会治。”“旁的呢?”那妇人又问。“亦略知。”楚子苓答的含糊。那妇人皱了皱眉,复又笑道:“果真不是楚人。汝来自何方?师承何人?”“曾落水,记不得了。”这也是楚子苓对外的一贯说法,她确实没法发给自己编出个合情合理的出身。“也是可怜。”那女子轻叹一声,沉思片刻,才道,“汝就住在巫瞳院中吧。”并不清楚巫瞳是谁,不过楚子苓还是再拜谢恩。那妇人也不留她,挥了挥手,宫人就带着楚子苓退了下去。这就完了?直到再次看到天光,楚子苓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向一旁宫人。那宫人微微一笑:“大巫这边请。”说着,她迈步,再次带起路来。殿内,一旁侍奉的傅姆道:“小君可是不疑了?”樊姬一哂:“虽是巫,却无淫邪之气。留下也无妨。”推荐大巫给王,也算常有。但是年轻女子入宫,终究有些顾虑。这可不是诸侯、卿士之女,而是通鬼神的巫者,若是给王下咒,怕是会惹出祸患。因而樊姬才会先传她来见。不过一见之下,猜忌立刻消散不见。那女子颇有些傲气,也无妖媚之姿,兼之自陈善治小儿、妇人疾,大可以让她留在后宫,专为夫人、王子们诊治。如此一来,不就万无一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