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问之道:“惠妃娘娘,您是后宫嫔妃,您的事是后宫的事,微臣是礼部尚书,我只能顾及前朝,也只能打理礼部。这事离微臣实在太远,我帮不了。”
“再说……”徐问之又道,“太傅大人位高权重,您既然费劲千辛万苦逃出了宫墙,怎么不去寻他,反而跑来寻我呢?”
张茸鸢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徐问之见她无话,便自嘲地笑笑:“您寻我,大抵是这么盘算的。如果我替您说话,成了,您可保一家平安,还能保自己的富贵荣华。若是不成,那搭上的也是我这个礼部尚书,不是你的父亲和叔父……”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张茸鸢赶忙辩解,“我是真心……”
“惠妃娘娘的真心,微臣不敢要,也不配要。”徐问之冷声打断道:“您的心只该属于皇上,如今您逃出宫墙,已是错上加错,还请不要再执迷不悟,趁宫里找来之前,让微臣送您回去吧。”
“我不走!”张茸鸢见此人铁板一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自救了,她哭嚎着,再次与徐问之纠缠起来。这是她唯一的生路,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利用邪术魅惑君主,已经是后宫之中的大忌,她用错了法子,让陛下龙体有损,如今还“畏罪潜逃”,跑到宫外求援……若不是破釜沉舟,她绝不会再回来求徐问之这一遭!
张茸鸢哭喊道:“求求你!徐郎!徐大人!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叔父他经江桓玉一事后越发谨慎,父亲也格外小心,他们……他们……”她不敢说,可她已经这么想了。高门院墙深深,里面的女子,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博弈的棋子?
只不过以往是别人,如今成了她而已。入宫是进,得宠是进,步步进,步步赢,可轮到满盘皆输的时候,谁又能扛得起弃子的命运?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自己成为那颗弃子!
徐问之幽幽道:“惠妃娘娘……”
张茸鸢止了哭喊,唯恐听不见他给出的应答。
“您为什么觉得,我会替您,去保住太傅大人呢。”徐问之说到这,自己都笑了出来,这笑说不清是高兴还是苦涩,只是听在耳朵里,总有种干巴巴的凝滞,“江桓玉,太傅大人,一条绳上的礼部和刑部,他们蝇营狗苟,蛇鼠一窝的时候,可曾在意过旁人的死活?”
“不是的……叔父不是,父亲不是……”张茸鸢的话语越来越无力,声音随着细瘦的肩头颤抖,脸色比辩解更苍白。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徐问之不会救她了。
她动了动嘴,眼泪却抢先一步流了下来:“可那些花,都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我连入宫都是被皇上亲选的,我没有退路,我没有选择!你可以记恨我,觉得我负了你,当初是我……是我轻贱了身为礼部侍郎的你,说你什么都不好,说我要入宫……可我无路可退!我难道违抗圣意,连家族都不顾,真跟那个白秀女一样随你走了吗!我……”
“回去吧。”
张茸鸢把能说的话全都说了,能流的泪都也都流过了。她的退路再一次被堵死,她没有未来了。两人立在院里,久久未言。徐问之不知自己还能同她说些什么,张茸鸢也一样。她感觉自己已经不认识那曾经围着她转,非她不可的徐郎了。
那个徐问之,像是随着一年前一场清明的雨,被水浇化,融入尘泥了。而这个徐问之,已经陌生得让她难以辨认。张茸鸢轻笑两声,突然道:“徐大人,你是不是,另有心悦之人了?”
徐问之低声道:“与娘娘无关。”
张茸鸢笑得越发苦涩,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带泥的荷包,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借着月光端详道:“方才与你拉扯,你的东西掉出来了。这个,是一个身带花香的姑娘送你的,对吗?”
徐问之神色一凛,立刻夺走了荷包,将其收入袖子里:“多谢娘娘。”
张茸鸢惨笑,道:“哈、哈哈哈,好啊……本宫也该回去了。”她仰头,望向月亮,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是不甘心,又道:“流苏镯子,很好看。也给她了吗?”
徐问之皱眉:“只是娘娘看不上眼的俗物,不必再提了。”
两人终究是无话可说了。
直到徐问之提着灯,亲自将张茸鸢带到巡防将士身边,再一路跟随,亲自看着她被接应的侍卫押入宫门,这位金枝玉叶的惠妃娘娘,都没有再吭过一声。连苍白的脸上都只剩泪痕。
夜已深,灯火阑珊。宫墙边上的石灯照亮前路,可她走向深宫的每一步,都没有踏在那暗淡的光晕里。朱门掩映,张茸鸢被侍卫带入门内,她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唤道:“徐大人。”
徐问之尚未走远,只是转身,听见她呼喊,便又回过头,却并未走进。他提着灯,烛光很浅,只照亮了脚下的路。
张茸鸢微微一笑,笑里映上了灯笼的彤光,藏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凄艳。她伸出一只手,剥开繁复的袖子,从袖口里摸出什么。她将那小小的东西夹在指尖,伸长了胳膊,像孩子展示玩具一般,冲着门那头的徐问之晃了晃。
徐问之没看清那是什么,只是一晃眼,她便收回去了。
侍卫待她更不似从前,他们推搡着,把她押住,往宫墙更深处走去。
第一百零七章花落离人此生不见
这一夜,徐问之未能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