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忧郁与日俱增,只有母猫西西忧伤地见证着我的遭遇。
从没有一个男孩,以及男人懂得我的忧郁。小时候我认识的所有男孩子,他们自认为很了解我神经兮兮的底细,而长大后我所遇见的那些不认识的男人,每当我向他们讲起这件事情,他们的反应就是奇怪地看我几眼,然后带着一种窃笑的表情离开。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叫李家克的男人愿意与我保持交往,但我认为他并不懂得我的忧郁,至于为什么他直到现在没有远离我,那是因为他自信他可以让我恢复正常。
猫灵第一章2
我的父亲谢未阳昨晚在他的白露酒吧里度过了他56岁的生日。
他很高兴,喝了几杯自己调制的鸡尾酒,因为酒精的渲染,他的脸孔呈现出一种微红的颜色,看起来非常有味儿。他是个有味的男人,如果他不是在过生日,我就会忽略他的年龄。事实上,我经常忽略他的年龄,通常,我认为他只不过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
在为谢未阳庆贺生日的人里面,我发现了一个女孩。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衫,身材玲珑,线条温婉,在去洗手间的狭窄过道里,她跟我擦肩而过,空气里飘动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类似于某种开放在深夜里的花朵的气息。
我在刹那间被这种气息所蛊惑,大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晕眩。女孩跟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温柔地看了我一眼,我确定她眼神里的温柔成分。但是她在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撩动起的空气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凛冽。
我呆呆地站在狭窄的过道里,感觉到她看我的那双眼睛里有某种熟悉的色彩,隔世一般难以捕捉。她看了我一眼后就悄无声息地走向了喧闹的大厅,像一抹轻飘飘的影子。
从卫生间里出来后,我看到黑衣女孩安静地坐在人群中,黑色如瀑布一样的头发倾泻在肩头上,长长的刘海搭下来遮住了半个面颊,显得她苍白的脸清瘦而楚楚可怜。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不动声色的女孩,所有人都在大声地喧哗,尽管那晚白露酒吧闭门歇业,但赶来为我父亲谢未阳庆贺生日的人却很多,他们制造出来的热闹并不比酒吧营业时低多少。
我不知道那个黑衣女孩是谁带来的朋友,大家彼此之间都是一半熟悉一半陌生。那晚,似乎只有两个人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我,还有我的父亲谢未阳。
我父亲邀请黑衣女孩跳了一支舞。他俯下头去看女孩的脸,姿势非常迷人。我有时也希望他能跟我一起跳舞,也俯下眼睛专注地看上我两秒钟,但是我已经30岁了,他好像从来没有与我亲热一些的想法。我讨厌他的做作,他总是摆出一副父亲的派头,甚至称呼我的时候都是连名带姓一起,谢小白,就这样。
谢小白,过来一下好吗?他叫我。这个时候他已经跟黑衣女孩跳完了一支舞,坐在一个黑暗的卡座里。我懒洋洋地走过去,我父亲谢未阳用一种热切的眼神迎接我,他说,谢小白,认识一下西西。
名叫西西的女孩有一种前尘旧梦般的气息,其实在通往卫生间的狭窄过道里,我已经被她吸引了。这让我觉得很奇怪,事实上,除了芬芳美容屋老板郑芬芳之外,我在烟台没有别的女朋友,相对于异性,似乎同性更难以进入我有些孤僻的生活,尽管跟某些异性也有过短暂如烟花一样的交往,那也仅仅是出于彼此的好奇。
我想,这是不是因为,黑衣女孩的名字跟1982年从我生活里死去的母猫西西的名字相同?
猫灵第一章3
西西是我死去的母亲白露最宠爱的一只猫。
白露死后,西西跟我一起多次目睹了洗衣机在午夜时分的异常响动,它变的同我一样忧郁和孤僻,除了在我的卧室里郁郁寡欢地呆着,等待随时可能在午夜里响起来的嗡嗡声,平时它没有任何想干点什么的迹象。
1982年的春天,它试图从这种生活里逃走。事先我并没有注意到它的任何情绪变化,这说明逃走是它酝酿已久的一个行动。
它在被窝里静静等待我进入沉睡。事实上,我跟它从没有一个夜晚能够进入真正的沉睡,我们总在潜意识里等待洗衣机发出响声。但它努力等待我睡熟,它像往常一样蜷在我胸前,嗓子眼里发出均匀的呼噜声,以逼真的睡态掩饰着它将要付诸实施的跳楼计划。
难以想像的是,我在梦里预见了那个尚未发生的场景。一切很逼真,我看见母猫西西悄悄从我的被窝里钻出来,踩着床沿轻灵地跃上窗台,它站在窗台上转回头向我投来忧伤的最后一眼,就从敞开的窗户里纵身跃了下去。
我睁开眼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西西纵身一跃的最后背影。我叫了一声西西,就飞快地套上衣服跑下楼。但是楼下空旷的路面上并没有我想像中的西西血肉模糊的身体,月光下的路面非常干净。母猫西西似乎是在从六楼纵身跃下的途中蒸发了。
我度过了一段失去母猫西西的日子。我的父亲谢未阳对西西的消失并没有什么难过的举动,本来他就不太喜欢家里养小动物,他之所以容忍西西以及西西以前那些猫的存在,只是因为他爱我母亲白露。我想西西也明白父亲对它的态度,自从母亲白露死后,西西再不肯踏进谢未阳的卧室。
母猫西西再次回家的时候已经身怀六甲,它顺利地生下了三只小猫,两公一母。生产之后的西西身体和精神都飞快衰弱下去,它经常长久地看着我,向我传递着将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