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兰做针线的手一停,她仰目看向魏赦:“大公子,这机会于我难得,你要是想与我作对,便就这么办,要不是,就请撂开手不管。请不要用你的好心替我办坏事。”
她的口吻冷静而疏离,魏赦就不舒坦了,见她说完,又低头拿起了针线,用尾指慢悠悠地缠住了黑线,他脸色沉了下来,一把夺了她手里的线团,扔到簸箕里,竺兰吃了一惊,又见他随手,将簸箕连带着阿宣的小衣服一同丢在了一旁桌上,竺兰要取,他又伸臂拦住。
“魏公子!”
魏赦有些生气,这会儿却笑了,“魏公子多客气,唤声令询来听听?”
“不要。”
竺兰扭过了头,硬气得很。
魏赦见她气鼓鼓的,又不由地涨红了俏面,心底这才舒坦了不少。
他笑道:“前不久,云家表妹来,你是知道的?”
其实魏赦一开始想,便先不拒绝云依斐,想方设法维持自己在表妹面前十多年如一日的君子端方的形象,也好让竺兰醋一回。但这个念头,实在过于卑鄙,只是起了念,便立刻又被压下了。且不说,竺兰现在对他压根没旖旎之情,并不会如他所愿地为他吃醋,单是吊着云依斐,就有点难办。云家表妹与他没仇,纵然是受了孟氏的蛊惑和撺掇,到底,也不过是十五六岁一个娇滴滴没出阁的小姑娘罢了,吓一下自然就跑了,欺骗她就有点不够男人了。
不过这法子居然奏了效,不但是奏效,且是奇效。
就在半月以前,谁会想到,云依斐竟会与魏修吾看对眼了呢。碍于礼教,俩人只是不说,但回回借着飒然的名义,于江宁饱览风物大观,驱车出行,乘船游湖,平日里相处亦是,小儿女态尽显。
除了孟氏,险些气歪了鼻子以外,二房的二太太,连同慈安堂的那位,都觉着没什么不可。宿州云家以武传家,与魏家和高家的家训也算合得来,云依斐又合高氏眼缘,因此高氏以为,若如此成了一桩好事,她反倒要来多多送给大太太喜钱。
自然,云依斐来魏家的事,竺兰也是知道的。
魏大公子身侧桃花朵朵,无一不是妩媚风流,前脚黄了永福郡主,右脚便又迎来了远房表妹。看来魏赦的婚事一日不尘埃落定,他便一日处在风波中央。
他是她不可靠近的。
竺兰出了个神,魏赦露出疑惑的神色,她如梦初醒,飞快地起身,取回了自己的簸箕和针线,道:“魏公子,天色很晚了,你该走了。”
“兰儿……”魏赦忽然凑近了一些,低低地道,“先别急着赶我走。”
他的额头靠得很近,几乎便要抵住她的雪额。
而窗外,阿宣依旧拽着风筝线车,撒丫子跑得欢,但如果魏赦继续这么放肆下去,也许阿宣很快便会留意到了。
竺兰忍了又忍,咬唇道:“于礼不合。”
魏赦翘了下嘴唇,似乎很是开心,看得竺兰一阵发蒙。男人的开心总是莫名其妙的,心思又讳莫如深,是她猜不到的。
他道:“云表妹曾有意嫁我,你心里怎么想?”
这张俊颜近在咫尺,呼吸相闻。竺兰只有勉力微微后仰,才能避开他直直地扑到她面颊上的温热呼吸,满脸戒备和不满。她心里能如何想?他的婚事又不是她能决定的,何况,与她有什么干系呢?
“魏公子,这与我无关。”
魏赦微微拉长了脸,似有几分委屈:“我都说了,我还是童子身,你不亏的。”
“……”竺兰红了脸,第一次听见是好笑,再听到就是恼了。
她皱眉,冷冷瞧着魏赦,酡颜若醉:“你别说这些下流话了,快走!”
魏赦的耳朵尖红如丹砂,心里头不满,待要再说,竺兰这院里突然亮起了火杖与灯笼,似是巡夜的人过来了,他只好从竺兰的床边翻了下去,临去前,又回头看了眼她,她沉静地靠在窗边,身子半分未挪动,捻针,手指却有几分颤抖,见他还不走,气得咬住了银牙。
魏赦也皱了眉,脸上的痞坏荡然无存,顿了顿,他道:“兰儿,我不介意用多久把你那颗死去的心再焐热,我自知在你心里永比不上宣卿,但我不甘心。”
他停了一瞬,转身走了出去,再没回头。
竺兰穿针的手错了节律,那针头忽刺入了肉里,蓦地,一粒红豆般的血珠从指腹渗出。
阿宣见干爹走了,本想拉着他再说些话的,可惜他没理,那阿宣放纸鸢也没劲了,他跑进了房间来,将红锦鲤纸鸢放下。只见娘亲正用嘴唇嘬着手指,案上的课业像是被谁翻过了,阿宣疑惑地走了过去。
竺兰让他将功课本收拾起来,又道:“你干爹夸了你,做得很好。”
她不懂什么学问,想必还远远不如魏大公子,他说不错,那应是真的不错。
阿宣欢喜地嗷嗷叫道:“干爹好厉害的!”
见竺兰微微蹙眉,他又摸了下鼻子,把答应魏赦不能说的秘密,终究还是嘴不严地卖了出去:“娘亲,阿宣最开始上书院的时候,好几个比阿宣大的同窗,他们欺负阿宣,打我,抢我的零嘴。”
竺兰听得心脏发抖,砰砰地跳,声音也惊讶又愤怒:“是谁?你怎么才说!”
阿宣挺了挺胸,有点小骄傲,“可是干爹把他们都教训了一顿,全都打趴下了啊!干爹就用一根绳子,就把他们打得站不起来了,全部绑在树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