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由晟睁开眼睛,看见月色下海浪拍打着远处的环礁,礁石丛凸露出海面,像一头横卧的巨兽。
赵由晟咬牙折断插在肩上的箭杆,剧痛使得他倒吸一口气,他默默忍受,他必须冲破浪涛的阻拦,游向前方的礁石丛,虽然海浪总是将他送回。一个大浪袭来,赵由晟再次被卷入浪底,这次他已力不从心,只觉身体像铅般沉重,他想也许要葬身于此,翻涌的恶浪并不想给他生的希望。
身体渐渐沉入海中,身下是无尽的黑暗,黑暗衔接着死亡的地域。
海面的明月破开了云层,皎白月光洒在冰冷潮湿的礁石上,阴森森照出飞溅的白色海浪。
赵由晟的耳边寂静无声,他的意识在涣散,他在黑暗中挣扎,突然,一双手臂抱住了他,他被带着快速往上浮。在漆黑水中,赵由晟看不见来人是谁,可多奇怪,他知道是陈郁。
对方柔软的唇贴住他的嘴,渡入活命的一口口气,疼痛感终于又再次袭来,浪涛声震耳。
小郁……
赵由晟伸出双臂轻轻搂住陈郁。
上一世,在赵由晟弥留之际,陈郁捧住他的头,将一颗海玉魄渡与他,他们的唇贴在一起,陈郁的泪滴在他的脸庞上。那时赵由晟用最后残存的一丝神智去看陈郁,这一个场景便定格在他的眼眸中,被他铭记。
哪怕重来一世,那样的事仿佛还能重现,因为他们纠缠着,像两股分不开的绳。
两人的身体在浮升,逐渐接近海面,透过水域,能看到天空中阴冷的月光。如此的不真实,仿佛海便是天空般,仿佛他们生活在水中。
赵由晟曾“生活”在水里,他在鲛邑躺了六十年,无数个夜晚,月光照射入水域,映着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苍白脸庞。陈郁坐在贝榻边,低头凝视着他,时光就在陈郁哀伤的眉眼上流逝,年复一年,直至他的眉眼有岁月痕迹。
海浪中,赵由晟搂住陈郁清瘦的腰背,陈郁将头贴着他的肩,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陈郁双脚不停地踢水,仰身向上游,哪怕带着一个人,他仍游得如此之快,他将赵由晟带出海面,他大声唤他名字,心急如焚。
上浮的过程里,赵由晟呛下好几口海水,他钻出海面便猛烈咳嗽,咳出肺腔里的海水,终于能顺畅呼吸,他的手臂攀住陈郁的背,睁眼看他,陈郁见他睁开了眼睛,欢喜而泣。
月色中,赵由晟看见陈郁变了幅模样,本该是耳朵的地方长出了鳍,他的脸颊布有细鳞片,他竟是现出了原身。
陈郁的声音被在海浪声淹没,他单臂抱住赵由晟的背,带着他向前游,赵由晟明白他的意图,忙摆动手脚,用力游动,月光下,可见那片阴森的礁石丛就在他们身侧。
陈郁跳入海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救阿剩。
他没去思考,在黑暗中,如何去救一个坠海的人,他也顾不上去想,自己是否有足够的体力,是否能从海里游回来。
便是这么一个信念,支持着陈郁,直到他在海中,抱住赵由晟的身体,将他带出水面。
陈郁其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找到赵由晟,黑暗之中,似乎有某种力量在牵引他,他的五官变得异乎寻常的敏锐,而他的身体在海中亦是如鱼敏捷。
有一刹那,陈郁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与海洋融为一体,他在海中,而海在他身体里。
在海中抱住赵由晟的身体那刻,陈郁第一次感激自己半鲛的身份,是这个身份,带给他这份力量,救由晟的力量。
海水翻滚,海浪将他们推离礁石,陈郁不依不饶游回来,他搂抱赵由晟的手臂已经发酸发麻,但他不会放手,由晟的状态很糟糕,处于半昏迷,陈郁很怕他撑不住。
陈郁拼尽全力带他游向礁石丛,终于他的手臂勾住一块礁石,他连忙将由晟的身体往上推。
失血的赵由晟浑身发冷,意识模糊,他硬撑着不让自己昏迷,他双手抓住礁石,努力往上爬,他的左肩绷紧,伤口还在不停地渗出血水来。
海浪声,风声,陈郁的喊叫声,让赵由晟尽所能的保持清醒,他终于爬上礁石,有了凭靠。海浪打来,陈郁被海水带远些,慢慢地又游回来,他也开始攀爬礁石,试图让身子脱离恶浪的控制。他等由晟先爬上礁石,他才从海里出来,他如此细心,只因恐惧海浪将由晟带离他的身边。
赵由晟坐在礁石上,人已虚脱,他伸出手臂去拉陈郁,他的手指颤抖,几乎使不出力气,陈郁抓住他的手往上爬,礁石光滑,陈郁一脚踩滑,跌入赵由晟怀里。
两人滚落在一处,身子贴靠,都疲倦地再不想动弹。
他们已连说话都没有力气,甚至无力睁开眼睛,只是挨靠在一起。他们浑身颤栗,牙齿打颤,寒冷的冬夜,冰冷的海水,两人都处于失温状态。
赵由晟的情况尤其严峻,他似乎失去了意识,他左肩的伤还在流血,陈郁贴着他,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味。陈郁颤颤巍巍唤他的名字,他是那么害怕由晟失去意识,害怕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湿淋淋的头发,衣裳,湿淋淋的脸庞,陈郁不知道自己是否哭了,他搂住赵由晟,贴着他胸口的一团温热,不停着唤他,让他别睡。
阿剩,别睡,阿剩,你别睡去。
阿剩,你别离开我,我很害怕……
陈郁的声音虚弱,被海浪声吞噬,他想用自己的身体温暖赵由晟,可自己的身体也很冷,不知道是何时,自己现出了鲛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