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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第1页）

想到缇萦也只有这一句话：说来说去不放心爹爹。卫媪心里好恨，何以人世间有那么多纠纷？那么多仇恨？何以人世间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人，宁折不弯，不肯委屈自己一点？以至于平地生出无数风波，把原可以团聚在一起，安稳度日，乐享天伦的家人父子，硬生生拆散，泪汪汪盼望，这要怪谁？

也要怪主人自己！卫媪想到多少天来，费尽心血，仔细安排，一步一步小心摸索出来的路子，都因为主人的倔强迂腐，不愿去走，才落得今日的光景！想到这里，怨气勃发，真想好好说他两句。但看到主人的脸色，觉得不忍。看到狱吏的影子，又觉得不敢‐‐当初密议免祸的话，极有关系，不可泄漏。于是她只得叹口无声的气，倒转来安慰他：&ldo;主人请放心！一切有我，而且阿萦不是不懂事的人。&rdo;

&ldo;好！反正千斤重担都放在你身上了。你在我家多年，那几个女娃，都是你一手带大的。我什么话也不用说了。&rdo;

这番话激起了卫媪浓重的责任感。一路上她都在回忆往事，自觉在淳于意家是个&ldo;当家人&rdo;了。家难临头，当仁不让，有些事说不得要独断独行了！

等主张一拿定，事情比较容易措手，心里不那么烦了，精神也比较好了。到家一看，前后左右的邻居妇女，正围着形容憔悴的缇萦在那里说话，东一句、西一句。有的慰问，有的感叹，也还有不明就里在打听情形的，叽叽喳喳，如鸦聒噪一般。等见了卫媪，大家又舍了缇萦，众星拱月似的围着她来问仓公的消息，反倒把正主儿的缇萦排挤得远远地。

这叫卫媪心里又烦了！但在危难的时候。正靠大家帮忙，她不敢得罪他们，耐着性子，略略说了探监的经过；也编了些假话，说那几个狱吏，敬重仓公的为人，极其优待。在人群后面的缇萦，听见这话，心里宽松得多了。&ldo;

除此以外，卫媪就不肯再多说什么，有那问到案情的，问到以后如何的，她一概摆出无可奈何的神气，用&ldo;不知道啊&rdo;&ldo;还不清楚呢&rdo;这些话回答。若非如此，爱打听新闻的人，话越扯越多。到天亮都谈不完。

果然。看看无话可说了，就有人打个呵欠说道：&ldo;大家散散吧！也让主人家好早早休息。今天这一天，可真把人急坏了，也累坏了！&rdo;又转脸对卫媪：&ldo;早些睡吧！养养精神明天好办事。现在这一家全靠你呢！&rdo;

于是大家纷纷告辞，卫媪和缇萦一一道谢，送出门外。回到屋内，卫媪坐了下来，右肘撑地，左拳捶腰，闭着眼微微喘气，真个是累坏了。

缇萦这一天一夜，乍经大事，心胆俱裂，一看她这样子，陡地又把颗心悬了起来，伏在她身边，推着她的手颤声问道，&ldo;阿媪，阿媪！你怎么了？你可病不得呀！&rdo;

&ldo;没有病，没有病！&rdo;卫媪赶紧安慰她，&ldo;只是有些累了，你替我捶捶背。&rdo;

&ldo;噢！&rdo;缇萦驯顺地答应着，捏起一双空心拳头，不徐不疾地在卫媪背上睡着。

&ldo;可曾见着翁主？&rdo;卫媪问道，&ldo;怎么？&rdo;

怎么说呢？连琴子都似乎不十分清楚。阳虚侯一向不准家属顾问政务，所以对于杨定的突然来到阳虚，她还是等缇萦去了才知道的。当然就为缇萦，她也得违反她父亲的禁令，去打听一番，只是整个案子，只有内史一个人明白，而内史又在行馆陪着杨宽，直到黄昏才能见面。

见是见到了，据缇萦看，琴子多半是碰了一个钉子，&ldo;翁主一回来，脸色很难看。&rdo;缇萦告诉卫媪，&ldo;她跟我说：内史劝她别多问。内史又说：这件案子很麻烦，牵涉君侯在内，只好听上面处置。&rdo;

一听这话，卫媪暗暗吃惊！她也懂得些法律条例，若是阳虚侯牵涉在内，即使不是公然让他回避，为了避嫌疑，他也不便说话，就肯说话，力量也有限了！

这，怎么办？阳虚侯是唯一的靠山，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而这座靠山，现在竟是靠不住的。

&ldo;阿媪！你听听翁主的话，这不急死人吗？&rdo;说道，缇萦鼻子里发出息率的声响。

卫媪一听这声音，火气就来了，暴喝一声：&ldo;不许哭！&rdo;

缇萦吓得哆嗦，眼泪自然也止住了。只是凄楚的脸色以外，又加上畏怯的神情，那样子越发不中看。

&ldo;光会哭有什么用？&rdo;卫媪还在数落她，&ldo;这么大的人，也该懂事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了祸事要想办法应付。不能帮我的忙，反哭得人心烦，你自己想想呢？&rdo;

话是责备得不错，而缇萦却愈感委屈，只是也有些羞惭‐‐动辄啼哭，像个小儿，这样想着举起手背，抹掉眼角的泪水，鼻子里哼了两下，翘起嘴不响。

卫媪骂过了，心里也好过些了，自然而然地又疼她了，&ldo;吃了饭没有？&rdo;她和颜悦色地问。

&ldo;吃不下。&rdo;

&ldo;吃不下也得吃一点。现在最要紧的是身子，多少大事要办，全靠身子健旺。走！&rdo;卫媪拖着她的手说，&ldo;我熬着一瓦缶的羊肉汤，且先吃饱了，我还有话跟你说。&rdo;

最后这句话，算是把缇萦的兴致鼓了起来，跟着她一起到了厨下，热炉子上坐着一个瓦缶，揭开盖子，立即冒出极其浓郁的羊肉香味。卫媪撇开面上的浮油，盛出两碗来，有做现成的胡饼，撕碎了往汤里泡。

&ldo;阿媪！&rdo;缇萦撕着饼就问了，&ldo;你说有话告诉我，快说吧！&rdo;

&ldo;你先吃！等我好好想一想。&rdo;淳于意爱吃烧羊肉，缇萦就爱喝熬得极浓的羊肉汤。这一瓦缶的肉汤，够了火候，极其清醇，但是缇萦却是毫无食欲，特别是那泡胀了的饼，一看就饱了。只是深知卫媪的心思，为了安慰她，勉强吃了小半碗，觉得食物梗着喉头，极不舒眼，惟有搁着。

再看卫媪，倒是安闲不迫地在吃，但显然地，她是食而不知其味，两眼望着空中，想得出神了。缇萦不敢扰乱她的思路，耐着性子，静静等着。

好了，等把一碗饼吃完，她才转脸看见缇萦，又看到那剩了大半碗的饼，问道：&ldo;只吃这么一点？&rdo;

&ldo;实在吃不下。&rdo;缇萦强笑着摇一摇头。卫媪停了停，叹口气说：&ldo;你这样子沉不住气可不好。办不了大事！&rdo;

&ldo;谁说？&rdo;缇萦大声地说，极力做出有担当的样子。

卫媪不跟她辩，换了个话题：&ldo;你可知道，你父亲不许你跟着到长安。&rdo;

这一说，缇萦就急了：&ldo;不！不！我一定要去！&rdo;

&ldo;你怎么去法？&rdo;

&ldo;咦！&rdo;缇萦心想，话风不对啊！卫媪原来已答应伴她一起同行的。而且若无卫媪，就到了长安，又有什么用处？现在看样子，卫媪改了主意，是翻悔了！想到这里，她不觉气愤，现于颜色：&ldo;阿媪，你不能说了话不算！你不能骗我！&rdo;

那神气叫人好笑，倘在平日，卫媪一定会逗着她开开心，此时却无这份闲心情，&ldo;你别着急！&rdo;卫媪从容答道，&ldo;说你沉不住气，你还不服气，我话还没有完，你就跟我翻脸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