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嫃还处于精神恍惚中,眼前帘帐上一脉脉一络络的龙纹云纹扰得她心乱如麻。谜团似乎接踵而至,叫她难以分辨。太液池上飘来的夜风夹杂着水糙花叶清香,上官嫃茫然举眸问:&ldo;这是往何处去?&rdo;
&ldo;章阳宫。&rdo;司马轶答,左手紧紧攥住她的右手。上官嫃适才觉得手指微微发麻,原来是被他攥得这样紧,她轻轻问:&ldo;去做什么?&rdo;
司马轶的精神满足而得意,道:&ldo;你答应了的,散席之后要为我单独跳一曲剑舞。&rdo;
上官嫃拧眉,眸中微微闪耀着无尽的纠结,&ldo;你明知道这一切,为何不阻止?想让我自作聪明、然后自作自受么?你父王是我害的,我早已作好了准备将自己这条性命赔上。&rdo;
司马轶握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宽厚笑道:&ldo;你没有自作聪明,你一直都是非分明,聪慧而且坚强。夫仇、父仇,加上整个家族,你也只认一个仇家,并未将我牵连在内,我很感激。本以为,你是恨我的,原来仅仅是利用。我不会为父王悲伤,他确实弑君夺权。相反,我现在觉得十分庆幸,若不是发生这样一场变故,我怎能更加确定爱你的决心?&rdo;
&ldo;不……你不能……&rdo;上官嫃挣不脱他的手,便使劲掰开他的手指,语无伦次道,&ldo;你恨我罢,恨我利用你的感感情、恨我害了你父亲,我对你没有一刻是真的,全是假的!&rdo;
司马轶的情绪忽然格外激动,他极少如此动容,紧紧将她箍住,&ldo;但生死一线间,你选择了我,选择与我并肩,甚至不惜伤害查元赫、与长公主对立。&rdo;
上官嫃嗅到他发间清亮的薄荷香,脑中渐渐清明,她苦笑两声,平平道:&ldo;不,我看到的是大是大非,并不是为了谁。若可以抛去一切,我宁愿与他这走高飞……&rdo;话毕,她决意掀开帘子对戴忠兰喊道:&ldo;摆驾德阳宫!&rdo;
德阳宫正殿押了些大长公主的党羽,包括宫婢、内侍、官员。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被禁军严密看守着。上官嫃在窗口探了探,问身边的司马轶:&ldo;查将军一家人呢?&rdo;
司马轶道:&ldo;他们比较特殊,关押在了配寝殿西厢房。李武宁和林密都在那边看着。&rdo;
上官嫃若有所思,&ldo;林总管是你父王的心腹?你还敢用他?&rdo;
&ldo;这种老人精,自然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朕不怕他耍花样。&rdo;司马轶有意无意碰了碰她的胳膊,&ldo;走罢,你一定心急想看看表兄的伤势。&rdo;
上官嫃在殿前踌躇半晌,道:&ldo;我自己去。&rdo;
司马轶盯了她一会,自嘲笑笑,&ldo;拿你有什么法子,朕身为九五之尊,唯独怕你一个人。&rdo;
上官嫃瞥了他一眼,不屑道:&ldo;你若真怕,怎会三番四次轻薄于我?扮猪吃老虎……&rdo;
司马轶一本正经答道:&ldo;非也,我们同属虎,乃同类。&rdo;
上官嫃似乎听出几分弦外之音,斜睨着他。看他眉目平和、眼眸晶亮,相貌如此纯善仁厚之人,偏偏深不可测。她扭身拖着长长的裙摆朝西廊走去,头也不回扔下一句:&ldo;我去交代几句话,你莫跟来。&rdo;
这一夜注定无眠,半天里火光艳艳,禁苑里亦是灯火通明。
上官嫃走在西廊里,宫婢在前面拎着一对羊角风灯引路。不同光色笼在四,映出繁乱的影子。上官嫃无意识地默数廊柱,直到数完了一百六十九,她才对紧随身侧的元珊说:&ldo;传林总管去书房,一并提审莫尚仪。&rdo;
元珊诧异道:&ldo;娘娘不是要去看……抚慰查将军一家么?&rdo;
&ldo;迟些去。&rdo;上官嫃在寝殿窗前收住了脚步,从窗棂的fèng隙朝里看,见查元赫趴在榻上专让地看着襁褓中粉嫩的婴孩,脸上时不时露出调皮的笑意。他颈上的伤口敷了药,还微微泛红。上官嫃帐慌忙移开视线继续朝前走,步子不知不觉就凌乱了。忽然觉得唇间什么东西冰凉凉的,伸手一摸,竟是血。元珊惊呼道:&ldo;娘娘流鼻血了!&rdo;接着急忙用手绢替上官嫃捂住鼻子,令她仰头靠在一旁的廊柱上。
&ldo;还楞着?快传太医!&rdo;元珊朝丽璇斥道。
&ldo;不必了,大概是近日身子虚,回头补补。&rdo;上官嫃叹了口气,再捂上一会,见不再流血了便将染红的绢帕丢在一旁,继续朝前走。
书房里还是旧时模样,案上一摞工整的宣纸被镇尺压着,风一吹便华华作响。上官嫃随手拾起看一看,都是从前抄的字,这么些年,居然还在。她觉得不可思议,忽地从中发现几张字并非出自她手,忙转身问元珊:&ldo;这是哪儿来的?&rdo;
恰时林密进书房请安,抬眸一瞥,道:&ldo;是皇上写的。&rdo;
&ldo;皇上……&rdo;上官嫃这才想起,司马轶这几年时常宿在配寝殿,或许也来书房罢。她头一次打量他的宇迹,这几张都是隶书,写得稳重而有灵气,果真是字如其人。回神,上官嫃将宣纸重新叠好放好,在案前坐下。
林密躬身垂首,上官嫃直勾勾盯着他,沉默对峙中似乎都在等待什么。丽璇进屋附耳对上官嫃说英尚仪到了,上官嫃才会意眨眨眼,启口问林密:&ldo;哀家已经知道是你在宫中做摄政王的内应害了先皇,你年岁已老,本可以依锦还乡,为何要犯下这样的弑君大罪?&rdo;
林密矢口否认:&ldo;奴才并未害先皇,奴才不知太后娘娘为何出此言?&rdo;
上官嫃干笑两声,&ldo;别装了,是皇上刚刚才与哀家说的。等摄政王出殡时,你可是要去陪葬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