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枝和面无表情,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要去看他在记录的事情,用平稳的语气轻声问:“新年音乐会,不去了吗?”
商陆一怔,笑得温和:“这么快,原来已经又要到新年了。”
“你新年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也不记得,却在这里把什么明星的行程一个字一个字记到日历里——商陆,你到底怎么回事?”
商陆按下锁屏键:“枝和,我和你说过,不要看我的隐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裴枝和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胸口压抑着起伏:“你从来不追星的,你才回国多久?为什么要对一个戏子这么上心?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回国你就一定会在,后天我就要走了,如果我今天不来找你,你会去香港找我吗?”
“会的。”商陆首先回答了他,继而纠正:“不要用‘戏子’这样的字眼,演戏和导戏都是艺术,也是工作。苏阿姨也是演员,你心里这样定义,她会伤心的。”
他不提苏慧珍还好,一提,裴枝和便腾地站起了身:“我妈妈是影后,你把一个演技烂到这种程度连阎老师这样温和的人都要公开点名批评的人跟她相提并论?”
阎立岚是香港文化届泰斗,虽不自己导戏,但写剧本谱曲题词写影评,与影坛名流往来密切,是从香港影坛黄金年代一路走来的德高望重之辈,与苏慧珍也是旧识。虽然苏慧珍退圈已久风光不再,又有些难堪的绯闻缠身,但阎立岚还是时常与她喝茶。
就是他写了那篇著名的影评,在末尾称赞柯屿贡献了人生最性感的三十秒。
裴枝和知道商陆不喜欢向外人公开身份,因而只字未和苏慧珍透露。以至于苏慧珍与阎立岚聊起这桩事时,只以为是陌生人的手笔。
裴枝和这样说,商陆敏锐地反问:“你明明对柯屿很了解,为什么刚才要装作不认识?”
裴枝和猛地住口。他不屑于辩解,直白地说:“我故意的。”
少爷脾气特殊身世加上艺术家性格,商陆向来知道他个性里的古怪尖锐敏感,想了想,问:“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裴枝和懒得撒谎,被商陆这一句关切莫名搞得心口一片酸楚,带着鼻音地说:“嗯。”
商陆早就感觉到,因而并不意外,只说:“你会喜欢的。”
那片因被关切而涌起的卑微的感动戛然而止。裴枝和哑口无言,半晌,觉得可笑地呵了一口气,“凭什么?”
“babe原来也讨厌他,后来见了面就喜欢了。”商陆对他的冷意一无所察,甚至勾着唇笑了笑:“柯屿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裴枝和站着听着,手指连着身体同时开始泛冷,“你都不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他。”
商陆没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从自己好朋友口中听到有关柯屿的谬误和偏见,轻描淡写地说:“这不重要。”
裴枝和安静地垂首站着,目光停在商陆身上。他关心的,是“柯屿不被喜欢”这件事,想要实现的,是“柯屿应该被喜欢而非被误解”,至于他裴枝和为什么不喜欢他、他不喜欢他的那份心、那份别扭微妙的感受,又有什么关系呢?
“商陆,”裴枝和叫了他一声,见他抬眸看向自己,眨眨眼勉力牵出一个温和好看的笑,“我还是你心里的天才吗?”
伯乐找到了他的新的天才了吗。
九岁裴家晚宴的阳台,他的琴声吸引住商陆,像吸引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那么瑰丽,那么梦幻,让他寄人篱下惶恐终日的心开始患得患失地颤抖。可是这个梦里的人始终那么笃定,笃定到连做梦的人也开始以为这是个永不会醒的真实了。
他那么拼命发疯没日没夜地练习,练到手指变形失魂落魄,只为了应得起他口中的“天才”两个字。欧洲哪个国家最高级的歌剧院他没有去演奏过,从坐上首席开始,他就是古典音乐圈难以忽视的新星,但他所有的紧张,只为他出现在观众席坐定的那一秒。
商陆的话还是那么笃定、平静、令人心动,他说:“枝和,不管是在我心里还是在别人心里,你都是天才。”
裴枝和遏制住内心汹涌的崩溃,用一种疲惫到极点的语气问:“那我的新年巡演,你来吗?你不坐在台下,我会害怕。”
商陆没有犹豫:“对不起。”
“一次都来不了吗?”
“枝和,”商陆也从沙发上起身,见裴枝和脸色极度苍白,瘦削的身形摇摇欲坠的样子,先是伸出手背探了探他的额温,确认没有发热后,绅士地揽过他的肩,将他推向电梯:“去休息,明天再聊。”
裴枝和执着地问了一次。
“一次都来不了。”
“为什么?”
“因为总有一天你要习惯没有我在台下看着你。”
裴枝和握着电梯门的手用力地捏紧:“如果我不能习惯呢。”
商陆帮他按下数字,但没有跟着一起进去,“你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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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进行到后期,气氛松弛下来,记者开始聊一些安全的、但更个人化的话题。
这场采访原本是安排在台风期的,因为他个人的私事延期,给媒体确实造成了一些困扰,因而当记者问了几个事先提纲上没有的问题时,柯屿没有抗拒回答。
现在的采访都是多媒体传播,文字的人物专稿和剪辑后的访谈视频会同步释出,被问到情感问题时,柯屿在镜头前明显静了静。茶几边放着水杯,他提起杯口,用非常随性的方式喝了一口,嘱咐道:“这段记得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