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秋,夏末的炎热尚未完全褪去,微风中却已夹了少许清凉,即使是这样晴空万里的天气,空气也带着潮湿,偶有几片树叶飘下,并不萧索,天高云淡下是一片丹桂飘香。
皇太后喜欢花,以往每年的寿诞,各地官吏进献名花异草,为太后装点寿宴。今年太后懿旨,免了各地的寿礼,只在宫中举办小型家宴。
即便如此,御花园中还是争奇斗艳,各种时令花卉姹紫嫣红。进了宫,崔小眠便只能跟在贺远身后,哈着腰低着头,像是随时准备在地上捡钱一样,一双小眼珠子却在四处偷看。
御花园很大,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园中楼台亭阁,回廊环绕,玲珑轻盈。贺远每走几步便会停下来等一下崔小眠,生怕这家伙贪新鲜和他走散。
园中有一八角形高阁,三面环水,秋荷碧波,远远望去,如同浮动在一片碧绿翠薇之上。飞檐下垂着彩色轻纱,暖风拂过,似有彩烟蒸腾。
贺远低声道:“那是揽翠阁,太后和父皇就在里面,一会儿为师进去,你依规矩要在阁外候着,记着不要乱跑,也别和那些太监们凑合。”
待离得近些,崔小眠看清楚,阁外三三两两已有不少太监,她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其实不用贺远叮嘱,崔小眠也不想和那些像她这样来自各府的太监们聊天,她的眼睛正在四下里搜索,她在找大长公主府里的人。
不远处有一株古槐,要几人合抱粗细,枝叶繁茂,几条五彩缤纷的身影站在树后,显然是在聊天。
这里是皇宫,上至皇后妃嫔、王妃诰命,在宫中穿的都是以品级区分的统一礼服,女官着淡紫。宫女穿嫩绿,嬷嬷们都是酱色衣衫,像这样穿着杂色衣衫的只能是各府里的丫鬟。
见贺远进了揽翠阁,崔小眠猫着腰。沿着花石子路,走到那株古槐前面,那里果然站了一群丫鬟,正在低声聊天,说得无非就是各自府里的事事非非,什么我家夫人把老爷的脸抓破了,什么姨娘偷人让老爷撞上了。
崔小眠年纪小,又是个太监,这群丫鬟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她一个人在蹲在地上玩石子。眼睛却不时瞟过去。
沈玲伊的心腹菊花并没在这群丫鬟里面,虽然隔了几年,却崔小眠依然记得那日的点点滴滴,沈玲伊虽然用轻纱遮了半个脸,但她就是化成灰崔小眠也认得。同样认识的还有沈玲伊的丫鬟菊花。看来沈玲伊对菊花真是器重,不但出京城害人带着她,沟引老情人还是让她出面,冯老头和小安子都被灭口了,这朵菊花却还没爆。
崔小眠在心里念叨着菊花,菊花便真的出现了。
“我说今儿个怎么没看到菊花姐,还以为是沈小姐不想和贺王妃遇到。没来参加太后寿宴呢。”说话的这个丫鬟一看就是个多事,话外音:你家小姐就是小三坯子,看到正主就要避退三舍。
菊花也不是善茬,小嘴一撇:“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相国府的杜鹃妹子啊,杜鹃妹子不常进宫。不知者不怪,今儿个听说我家小姐来了,贺亲王便只身一人进了宫,那贺王妃这会子八成正在系围嘴儿呢。”
听得菊花这么说,那群丫鬟全都用帕子掩了嘴偷笑。菊花的言下之意就是:相国夫人身份有限,进宫的机会也少,贺王妃还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所以贺亲王上赶着讨好我家小姐呢。
那叫杜鹃的脸上有些讪讪,却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立刻就满脸是笑:“矮油,菊花钱头上的这支钗可真好看,沈小姐赏的吧?”
菊花伸出玉手,摸摸头上的发钗,傲然道:“这钗还真不是我家小姐赏的,说起来也并非是价值连城的物件儿,只不是这是皇后娘娘赏的。”
崔小眠觉得吧,这些做丫鬟的都挺牛叉的,菊花的牛叉更大些。
自从耳聋以后,她就比以前“听”得更远,就像现在,那群丫鬟都是低声说笑,可她离了几丈远,却还能“听”得清清楚楚,都是些攀比扯淡,损人不利己的话,崔小眠“听”得烦了,想“不听”只能闭眼,真累!
揽翠阁里摆了寿宴,这些宫外来的太监和丫鬟自是不能入内,主人在里面吃喝应酬,他们便在外面候着,这一候就是大半日,才有里面的太监从阁中出来,对外面候着的这些人喊道:“你们各府的王妃、侧妃、夫人小姐们要陪太后游园赏花,你们都跟着服侍着,记得这里是宫里,不是你们的府上,别乱了规矩,失了各自主子的面子事儿小,惹得太后不快那可就是大事儿了。”
过不多时,揽翠阁中众人陆续走出来,崔小眠躲在人群里偷眼看去,那被一群贵妇人簇拥着的老妇应该就是太后了。她约么六七十岁的年纪,花白头发,脸庞保养得甚好,一双略显浑浊的凤目不怒自威,圆润的脸子并未走样儿,却也看得出这位太后年轻时也并非天姿国色,不过是中人之姿。原来民间的传说是真的,那些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都只能昙花一现,母仪天下的总是那些心计胜过容貌的女子。
太后左侧头戴凤冠的中年女子想来就是皇后,她五十上下,白白胖胖的一张脸,弯眉凤眼,同太后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是美人,却富态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