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徐家商议一个婚期,尽快来提亲就是。”
隋白从饭桌之上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走出了花厅。
隋轻絮望着哥哥踽踽独行的身影,满腔的欢喜,这个时候也被冲凉了。哥哥在府里已无至亲,就只有自己一个,她要是也远嫁到万州去了,必不能时时回来,那时候,哥哥一个人,该有多么孤单啊。
徐家对这门婚事极为热情,隋轻絮递了消息之后没两日,浩浩荡荡的求亲队伍便出发了。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具体的婚期,定在三月之后。因此必须紧锣密鼓地先张罗起来了,这么好的媳妇儿,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难为竟看上自家的傻小子,徐家两老生怕儿媳妇长了翅膀飞走了,在保全礼节的完整的情况下,进度飞快。
隋轻絮出阁的这一日,正是一个晴日,惠风和畅,迎亲队伍敲敲打打上王府来,从玄陵城门一路招摇,百姓争相围睹,今日是郡主出阁的大日子,平日里郡主在玄陵也没少关照他们老百姓,大家都惋惜郡主十九了还没个夫婿,没想到今年就有了!一个个都无比欢喜,不自觉地随着迎亲队伍,犹如游龙般行到了王府门口。
隋轻絮一向不喜繁文缛节,今日却不得不起早,任由几个婆妇将自己打扮得简直犹如花枝招展,头顶上压了一顶厚厚的凤冠,直压得她脖子都直不起了,好不容易才出了闺房,任由几个婆子婢妇扶着自己,迈出了门槛。这时,新姑爷已经等不及迎了进来。
不过,在看到隋白的那一刻,新姑爷的脚步明显一滞,不过很快,他又改换笑容,亲热而尊敬地唤了一声“兄长”,接着便振奋地等待着他的新娘朝他走来。
隋白颔首,却没作声,只右手牵起了隋轻絮的手,将她交付给徐粲。
徐粲稳稳地接到了自己的新娘,心头的一块大石仿佛终于落地,脸上的笑容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甚至发出了声音,头纱之下,隋轻絮更是脸红娇羞不已。
“王爷。”下人突然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一只精美的木椟,呈到隋白面前。
“这是百柳湖送来的。”下人停了一下,咬牙,道,“是神医夫妇庆贺郡主大婚,特地送来的贺礼。”
盒子上还雕镂着他们两人的名字。
隋轻絮闻言一把扯开了头顶的盖头,几个婆子都直说不可,这不吉利,隋轻絮却不管了,咬唇道:“哥哥……”
隋白笑了起来,“无妨,收下吧。”
下人于是拿给隋轻絮。
隋轻絮摇头,“我不收。”
她是喜欢嫂子,可是如今,很难不生出隔阂。她不明白在这个时候,嫂子还非要以夫妇的名义送贺礼是做甚么,哥哥明明再也没去过螺山了。
隋白道:“来者是客,礼亦是一样,不好不收,福春,拿下去吧。”
福春点头,连忙将刻有“双成”和“见青”两个名字的碍眼盒子夺了下来,转身匆匆离开了现场。
隋白替隋轻絮将盖头拉下来,笑道:“别误了吉时。”
隋轻絮虽然还是有些不忍和不舍,但终究没再任性,点了下头,伴随着她的新婚夫君,两人一同朝屋外离去,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吹吹打打的仪仗队,很快也便销声匿迹。
王府之中,除却无数大喜的花绸和彩纸,人烟散去,显得无比寥落。
隋白在庭院里站了片刻,等鞭炮留下的灰烬冷透,被秋风一股脑地扫到了台阶下,他身上也仿佛已经冷透。他的狐裘和大氅,已经捱不住秋天的冷了。
奇怪在这一刻,他的心竟是无比平静的,没有任何痛苦,也没有一丝不舍。
万州路远迢迢,隋轻絮出嫁以后,便省了要回门的礼节。福春坐镇府邸,命人将屋子洒扫出来,红绸子和彩灯笼这些,依照风俗至少得挂满三日才能收,知道郡王见不得这些,但他没发话,福春怕提早收了不吉利,也没动手。
还是三日以后,听说新姑爷和郡主已平稳地走上了官道,福春这才放心,令人将彩灯等物收好,不再让郡王看见。
先前徐家的人来求亲时,郡王为表诚心,几乎将府邸搬空了,拿了无数的奇珍异宝出来,而且全给了郡主作嫁妆,福春想,郡主是郡王唯一的妹妹,他自然希望以后郡主远嫁,在婆家也能风风光光的,得有人撑腰。
趁着这一次大喜事,郡王给府上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大红包,尤其是福春这样的老人,更是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资产,足够他安度晚年了。也许郡主终于出嫁,郡王也终于想通了,这连着几日以来,走州官的衙署走得比以往都要勤便许多,公事冗繁,这也是应该的。
秋天的末尾,聒噪了这么久的凄切寒蝉,终于从枝头湮没了一切的痕迹,静得便仿佛它从未来过。
隋白的屋内点燃了鱼油长烛,烧得露出了淡淡的白光。
长烛挨过了黑夜,仅只剩下食指长的一截,通身的油蜡,似无数滴剥落的泪珠凝住。
天快要破晓了。
梦里好像有一声声杳远的鸡鸣,隋白从浅觉之中慢慢醒来。
轻絮出嫁万州,已经第七天了。
屋子里的香已经成了冷烬,他揉了揉眼睛,慢慢起身,拨开倒悬的一排珠帘,走到了帘帷之后。那方摆了十多年的榻,还静静地停着,博山炉之中早已湮灭了安息香片。原来不是烧完了,而是火不知为何突然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