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令到底同白氏不同,白氏不争不抢,而齐令打小倔强要强,总想同长姐齐嫣争个高低。齐令知道高门贵女一向都背负着家族的期待,齐嫣自小诗书女红琴棋绘画各门功课样样出色,她聪慧明艳,一日比一日耀眼,但齐令也不想低人半分,纵使自己是庶女,但终究是齐府的女儿,纵使不像长姐心比天高,但也不肯屈尊俯就,于是齐令拿出了十足的力气想要比肩长姐。
但每每听夫子点评长姐的诗书,看长姐挥毫泼墨,听长姐抚琴亭下,齐令便觉得十分丧气,齐嫣处处都能压自己一头,齐令觉得自己注定是要成为齐家最平平无奇的孩子了。
但好在作为幺女,多少能找出些诸如年纪小的借口安慰自己,可是峰回路转,没想到齐家还会意外迎来另一个小女儿。
齐令初时只觉心酸,本来自己仗着幺女的身份,或可心理上给自己寻些安慰,可如今这个安慰因着另一个小娃娃的出生便灰飞烟灭了,齐令不觉对这个小娃娃心生抵触。
可这个小娃娃好似浑然不觉,半大点的时候,她就会欢欢喜喜地扑进齐令的怀里,亲着齐令的脸模糊不清地喊「二叽叽亲」,她会在梁氏抱着自己亲昵时,看着静立一旁的齐令伸开手臂叫着「二叽叽抱」,她会将手中的糕点塞进齐令嘴里,吹着自己烫得微红的手指念着「二叽叽吃」,而齐令总是面无表情地推开小娃娃,并且严肃地指着小娃娃纠正道:「不是二叽叽,是二、姐、姐!」
齐音虽小,但也或多或少地觉察出自家「二叽叽」好似不像旁人那般亲近自己,但她心下却十分想亲近二叽叽,因为阖府里就只有二叽叽和自己被称作「小阿音」和「小阿令」,她觉得同为「小」字辈一定要团结互助且要表现出高度认可,于是更加热情洋溢地追着齐令欢快地叫着「二叽叽」。
齐令简直烦不胜烦。
那日齐令在棠远阁的花巷描画,齐音又抱着不知何处得来的红豆糯米糕,横冲直撞地冲进齐令的怀里,小心翼翼捏起一块儿糕,伸着胳膊递给齐令道:「二叽叽,小阿音辛苦得来的糯米糕,二叽叽尝尝吗?」
齐令看着怀里小娃娃汗湿了碎发,衣衫还灰扑扑的,更兼自己不爱甜食,便略带嫌弃地推开齐音,「是二姐姐,为什么总学不会?」
「二叽……生气了?」齐音缩回手,小声地拽着齐令的裙角哄慰,「不要生气,吃糯米糕?」
「去,学会了叫二姐姐再出来。」齐令意气上头,自己学画学得辛苦,却还要平白应付这个总是时不时冒出来捣乱的小妹,便随手一指,语气强硬。
齐音垂着脑袋焉巴巴地捧着自己从齐沧处得来的糯米糕,一小步一小步地冲着齐令指的方向不情不愿地挪动。
「日后不唤你,便就不准莽莽撞撞地冲过来。」齐令拍打着裙子上沾的灰土,又是一番气恼。
「嗯。」齐音回头,看着少女皱着的眉头,鼻尖儿酸酸的。
齐音在花巷深处寻到了一处避阳的假山石洞,端着糯米糕钻进洞里,开始反思自己被二叽叽……不不,二姐姐嫌弃的言行。
「要叫二叽……姐姐。」齐音一个劲儿地对自己再三告诫,二姐姐,二姐姐,二姐姐……原来二姐姐不喜欢自己叫她「二叽叽」,自己要让二姐姐欢喜,就要叫二叽叽为二姐姐……自己学会了叫二姐姐了,可是二姐姐什么时候能过来唤她呢,不唤她,她便不能莽莽撞撞地冲出来……午后烈阳逐渐暗沉,有风习习而来,似乎又有雨淅淅沥沥,齐音迷迷糊糊地不知念叨了多久,今日是她第一次扎步稳稳站住了一刻钟,中间跌倒爬起许多次,实在是费了太多心神,齐音困乏地躺在小石洞里,忍不住瞌睡了起来。
齐令晚间用饭时,看到白氏焦急地从外而入,「小阿令,可看到小阿音了吗?」
「怎么了?」齐令鲜少看到白氏这般火急火燎的模样,怔怔起身。
「小阿音不见了,这府上府下都找遍了!」白氏抚着心口,语气急切,「那孩子身体弱,现下外头下着雨呢,你说她倒是跑哪儿去了啊……」
白氏未说完,齐令就拎着裙子急急跑了出去,外面雨帘密布,可齐令丝毫顾不得,只一个劲儿地往花巷跑去,她午后描完画完全忘记了齐音可能还在花巷,齐音那么跳脱闲不住的性子,怎么可能安安静静地躲在花巷呢,齐令以为她许久未出声,一定是悄悄走了的。
「小阿音!小阿音!」齐令慌慌张张地往花巷的各个角落高声呼唤,她想起第一次教齐音唤「二姐姐」时,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学了个「二叽叽」,她那时也不过五岁,面对一岁大的小妹发错了音,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日后小阿音再叫「二叽叽」,她觉得有趣,点着小阿音的鼻尖儿逗了又逗。
是什么时候厌恶小阿音叫「二叽叽」的呢?好似是齐音越长越大,齐家对她的宠爱也越来越盛吧,自己作为幺女的时候,何曾有过如此怜爱?
可自己怎么会把一腔委屈悉数倾倒在那个小娃娃身上呢?一出生就身体羸弱,差点性命难保,是她愿意的吗?身为高门嫡女,不能修习四艺只能武学强身,可是她能选的吗?阖家惯着她宠着她,也意味着不再寄厚望于她,幸或不幸尚不能辨,加诸于己,可甘愿吗?
「小阿音!!」齐令跌跌撞撞地拂开花草,她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亲妹妹呢,她还那样小,那样喜欢且信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