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敬远的尸体是在八月八日的早上被发现,离他刚出现在傅念栀的面前也只过去了四天。“可以让我们看看你的日记吗?”“对不起,不可以。”傅念栀干脆地拒绝了,这在蒋千梦料想当中。只是当刑警就是该问不该问的都得问。“你好像对你父亲的死毫不伤心。”蒋千梦说。她紧紧地盯着傅念栀的脸。傅念栀说:“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出现,我们争吵,然后现在,他死了。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在您看来,什么反应才是对的,才是正常的呢?”不等蒋千梦说什么,傅念栀继续说:“如果你怀疑我父亲的死与我有关,我可以告诉你,这三天我一直都在民宿里,民宿里有不少客人都可以给我作证,你们也可以查看民宿的视频监控。”气氛有点尴尬。蒋千梦以前不是没有办过这样的差事,扮演着不受欢迎的信差,把亲人离世的消息传递给家属,他们无一不是痛哭流涕,震惊悲痛,还有当场晕过去的。其中有那么一次,一位已婚妇女失联,丈夫报警,尸体被发现,她去通知那女人的丈夫也就是报警人,后来案子破了,当初那个在蒋千梦面前哭得昏天黑地要死要活的未亡人就是杀人凶手。但今天的情况却太不一样,傅念栀这个女人连装都懒得装,不伤心就是不伤心,看出来了蒋千梦对自己有所怀疑,于是干脆把所有的话都挑明,拿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似乎完全不想在父亲去世的这件事上浪费任何时间。“好吧。”蒋千梦说:“这些我们当然都要查。除了视频监控,我们还需要一份从八月三号起的住客名单。”傅念栀点点头说:“没问题。”蒋千梦说:“谢谢你的配合。”钱正翼跟着傅念栀去了收银台的电脑那里拷贝监控视频。蒋千梦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茶已经凉了,她毫不在乎,一口气喝了下去。离开念栀小筑前,傅念栀问蒋千梦什么时候才能把父亲的遗体火化。蒋千梦说得等一切都调查清楚,确定死亡是自杀他杀还是意外以后,出具了死亡通知书,才能开始办理丧事。说话的时候她尽量压制住自己心里的火,让自己的口气尽量的公事化一点。出了民宿,回去的路上,钱正翼开着车说:“蒋姐,这女的真的不是一般人。要不然她就是特别铁石心肠,压根是个冷酷的人,要不然就是她对自己的爹不是一般的恨。”蒋千梦点点头。她想不管傅敬远死亡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她都得先弄清楚这父女俩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看着两个警察开的车越来越远,傅念栀从三楼自己的卧室窗口走开。快到中午了,十二点的时候会有两个客人退房,下午三点还有三名客人入住。她得在那之前准备好房间。现在是暑假,小真也在家,她现在迷上了摄影,每天早上背着相机出门,要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才回来。民宿每天早上七点到九点会为住客供应早餐,傅念栀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准备,早餐的菜单由客人在前一晚确定,分西式和中式两种。傅念栀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小真就会帮她招呼早起的客人。这孩子从小就不认生,在民宿这种氛围里长大更是如鱼得水,天南地北来的客人她都能和人家聊上几句,就算遇到老外也不露怯,遇到不会说的英文,她就连说带手舞足蹈地乱比划,回回还都能交流个八九不离十。这次傅敬远回来,小真一开始也吓了一跳,但孩子就是孩子,心底单纯得很,不到一天就外公长外公短的叫个不停,叫得傅敬远眉开眼笑的。傅敬远也是没有料到自己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外孙女,问了她好多问题,小真每回答一个,傅敬远脸上的笑意就增加了一分。想起傅敬远的脸,傅念栀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快。她回到镜子把耳边有些松散的头发又重新盘好。她深呼吸一下,整理好情绪,锁上自己房间的门,顺着楼梯下到一楼,笑着和一对准备好退房的情侣打招呼。她的日记本放在卧室的桌子上。她有点后悔刚才情急之下对那位女警察说出了自己有记日记的习惯。她从装自己日记本的抽屉里随便找出一本,翻了几页想看一看,可心里太乱,看了一半还是停了下来。她找了个书签,夹在了刚才没看完的那一页上。……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她还是不确定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月亮。应该是有月亮的吧,她想。否则自己怎么看得清睡在自己旁边的那张脸。那张脸在湿热的空气里睡得很熟,鼻翼里发出安稳规律的呼吸声。她看到那张脸的额头上有微小的汗珠。印象里,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这张脸。月光从窗口扫进来,照在那张脸上,单纯的,孱弱的,纯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