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山下,吉灵只觉得头上一暗,似乎一片阴影罩了下来,只听旁边七喜叫了一声;“常在当心!”。
吉灵本能地向后一退,七喜已经挡在了她身前。
一只巨大的蝴蝶风筝拖着两根长长的尾巴从半空中急速栽了下来,擦着七喜的鬓发,落在两人脚前。
七喜顾不得挽起散落的鬓发,上前捡起风筝,只见那风筝线为了坚固耐用,涂了一层竹胶,胶水干透后,僵硬锋利,能把人的皮肤割出血痕。
吉灵上前看,见七喜还蹲在那儿看风筝,便拉起她道:“我看看你。”。却见七喜脖子上一道红痕,慢慢渗出血来。
吉灵从怀里掏出干净帕子来,给七喜擦拭,七喜还懵然不知,直到看到手帕上的血迹,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才感到痛楚。
好在伤口不深,血出了一会儿便凝成了深红色的一排血珠子。
七喜看吉灵还要给自己擦,赶紧道:“常在,别……别!当心奴才把您的帕子弄脏了。”。
吉灵悔道:“都怪我,本来说只是绕着景阳宫散散步,偏偏跟着这风筝来了御花园。”。
她伸手,心疼地摸了摸七喜脖子上的伤痕,道:“你把风筝放在旁边的大石上,它的主人自会来寻。”,说完转身拉着七喜要走,却听到背后一个女子声音道:“听闻你如今住在东侧院?”。
吉灵听见这没头没脑的话,楞了一下,转身看堆秀山背后闪出一个女子,一身衣服简单,发鬓间也尽是简单珠饰,身后跟了个笨手拙脚的小宫女。
那女子又道:“风筝是我的,还给我。”,她脸颊极瘦,颧骨高高地凸显了出来,显得眉骨分外高,眼睛格外大,肩膀极瘦弱,仿佛支撑不住头颅似的。
此时她伸出手来要风筝,吉灵就看见她袖管下仿佛芦柴管一般的手臂,几乎就是骷髅蒙了一层皮,上面青筋暴露,皮肤枯黄。
吉灵看这女子面熟,却不知道在哪儿见过,直到七喜提醒,她才恍然大悟:是从前的海贵人呀!
海氏被降为答应,而吉灵是常在。按道理,她是要向吉灵行礼的,但海氏身板连动都没动,只是带着几分讽刺道:“东侧院是本贵人住过的好地方,风水养人,没想到倒便宜你了。”。
她如今已经被贬为答应,迁居幽远之处,吉灵不知道她如何得知自己搬迁东侧院,更不知道她为何如今讲话还是这副跋扈腔调,。
她不想与海氏多啰嗦,便道:“七喜,将风筝还给海答应。”。
七喜道:“是。”,双手捧着风筝要上前去交给海氏背后那个小宫女。
那小宫女接过了,轻轻拉住海氏的袖子,挤出笑脸,哄孩子一样地哀求道:“奴才陪您回去吧!”。
谁知道海氏听了吉灵说的“海答应”这三个字后,忽然便像被狠狠打了一棒似的,猛地上前一步,厉声道:“放肆!吉氏,你一个小小的常在,竟然敢藐视本贵人!”。
七喜见她表情狰狞,立即上前挡在吉灵面前,又回头小声颤抖道:“常在,咱们快走吧!海答应……海答应似乎不大对劲……”。
海氏伸手推开七喜,狠声道:“本贵人一日为贵人,终身便是贵人!听明白了没有?”。
吉灵瞠目结舌,刚要说话,只见海贵人忽然又变了一副表情。
她将食指竖起在嘴唇前,小声对吉灵道:“姐姐,一定要当心那个懋嫔,她是菩萨面孔,蛇蝎心肠,一肚子坏水呢!”。
说完,她用帕子捂着嘴,嘻嘻哈哈笑起来。
她开始还是小声的笑,到了后来声音就渐渐放大,捧腹大笑起来。
那小宫女默默拿着风筝,站在一旁,眉目低垂。
吉灵向后退了几步,明白过来:海氏疯了。
过了阳春三月,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大地回春,草长莺飞,空气中暗香浮动,连白昼都变长了。
景阳宫东侧院里,抄手游廊旁的腊梅已经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姹紫嫣红——都是小达子找来的花种,分别有白晶菊、迎春花、桃花、连翘、刺桐、红掌、结香……颜色由浅到深,一进门看去,小院里仿佛被染成了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不分层次,堆叠在一起。
吉灵开始还夸了几句小达子辛苦了,难为他找来这么多花种,又精心栽培。后来就觉得院子里花的种类也太多了些,而且颜色搭配乱七八糟,看上去有些俗气。
于是她去掉了迎春花和红掌等,只留了白晶菊、结香和桃花三样,。
此外,小芬子拉了一些枝叶葫芦过来缠在抄手回廊的廊柱上,碧绿青翠,配色清爽,吉灵很是喜欢。
三月底,胤禛的旨意下了来,晋吉常在为贵人。
与妃嫔的册封礼不同,常在晋升为贵人,是不会有册封礼的。
有清一代,无论封常在还是晋贵人,都不举行册封礼。只有由贵人晋为嫔,或直接封为嫔,才会举行册封礼。
饶是如此,晋升贵人的仪式礼节依然繁琐。
这一天天光还没亮,吉灵已经被七喜催着起了床,她睡眼惺忪地涑口刷牙后,坐在梳妆台前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吉服是早就用铁熨斗烫好的,因为怕皱,一夜都平铺在桌子上。此外,碧雪还送进来四块枣糕,给吉灵先吃下,垫着肚子。
前屋里,司礼的礼仪嬷嬷早就等在那儿,五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小,脸颊微见风霜,发髻一丝不苟,梳理得整整齐齐盘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