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上午十点十九分,左田那个化工项目动力车间在调试过程中,高压蒸汽管道突然爆裂,沸腾的蒸汽喷涌而出,瞬间就将现场作业的十六人吞没,当场十人死亡,六人重伤。
这是个非同一般的恶性事故,警方第一时间便控制了项目部主要管理人员,申巍作为李国球的替身,名义上的项目经理,非常荣幸的被头一个押上了警车。
当恩雅达建筑集团的总经理康武德给李国球打电话时,李国球正在和韩萍商量如果扩大绿色蔬菜基地的种植面积。
“发生了什么事情?”十几年夫妻了,李国球脸上的阴晴雨雪瞒不过韩萍。
“申巍终归还是踩到了地雷上,连带炸着了我,不过,我离得有点远,最多溅一身泥,拍拍就掉了。”李国球尽量使用轻松的语调,以免吓着妻子。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起扛。”韩萍紧紧捏住了李国球的手。
“好,那就麻烦你明天开车送我去趟左田。”
当国家安监总局调查组的人员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李国球,并得知他是永久性下肢瘫痪时,都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就让他离开了,一位北京来的女同志还好心的把他推送到一楼,交到韩萍手里。
事故原因很快被查明:系施工方安装过程中使用了伪劣产品,焊缝质量也严重不合格,导致主蒸汽管道爆裂断开,大量高温高压蒸汽瞬间外溢,造成了车间内作业人员群死群伤。
剩下的就是追责了,恩雅达的法人、董事长是康武德的姑父,康武德五年前把法人的头衔禅让给他就是为了应对像今天这样的局面,成天在豪华办公室抠脚喝茶打游戏,白拿十八万年薪的姑父二话不说就爽快的承担起了本不该他承担的责任,无非就是几年牢狱之灾嘛,怕啥,出来后又是一条白吃白喝还有钱赚的快乐老汉,傀儡董事长睡在看守所的硬板床上数次从梦中笑醒,因为亲爱的小德子已经答应给他两百万元精神补偿款,他那六岁宝贝孙子未来的婚房这就算有了着落。
工程从招投标的源头开始一点点倒查,专案组一网子下去,左田县的“土皇帝”乔老爷进去了,县长进去了,人大主任进去了,公安局长进去了,招投标办公室主任进去了,安监站站长进去了,质检中心主任进去了……
相比较这些为了奢侈的享乐而狼狈为奸、欺上瞒下,并无所畏惧的破坏规则、藐视法律的权贵来说,所有幻想用自己十年生命与梦露这样的尤物滚一次床单的男人都可以称得上是圣人。
申巍的罪孽和康武德的姑父有异曲同工之处,尽管他一直强调自己不过是个想混口饭吃的水货项目经理,但专案组认定他虽不是真的项目经理却也起了类似于生产经理的作用,你说你无辜,那么多的生产例会是谁代表恩雅达参加的,那么多的会议纪要和报验资料是谁签字的,平时与甲方、监理打交通的是谁,陪同有关部门在工地大检查的又是谁。
申巍无话可说,自由再次和他挥手告别,一不小心,二进宫的他竟成了并不算罪大恶极的惯犯。
申巍不好意思见李国球,因为李国球虽然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但他的一级建造师证因为这次事故被理所当然的注销了。
出人意料的是,申巍让韩萍带话给周序,说他很想和周序聊聊。
在对话之前,申巍朝周序缓缓的深深的鞠了一躬,这一躬,把一切都概括了进去,怀念、反思、愧疚、道歉……
“不过才三年,就当休个假!”周序看着眼前行动木讷,弯腰驼背,脸色阴晦,好像老了几十岁的光头申巍,一阵难以言喻的感概袭上心头,他想起了刚毕业那年自己走进单身宿舍时初次见到的申巍,时尚、热情、活泼、友善,虽然说话有些不着调,却处处透着淳朴的可爱和简单的有趣。
经历了一段难堪的长时间沉寂,申巍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很小,勉强能让人听得到:“苏克判了吗,上次小姨来探监时说了他的事,我觉得他错了,他自己怎么玩都可以,但不能以那种方式对待曾经的兄弟。”
周序叹息道:“好消息是苏克和杀害洪大师的人没有一点瓜葛,那个包工头和镇长已经证实了这一点。坏消息是他确实和那俩人沆瀣一气,把他的那点小聪明都用在鲸吞工程款上面。”
“他会被判几年?”
“不知道,听说那个工程的结算正在走流程时就被史晓明告发了,所以有四百万工程款没有支付出去,苏克前前后后从包工头那拿了二十万,数额不算巨大,再加上他认罪态度好,退赔及时,应该判不了几年。论起来还真是史晓明救了他,如果那四百万全支付出来,苏克分到手的钱可就上百万了,一旦东窗事发,怕是要把牢底坐穿了。”
俩人默契的没有提及苏克的“内裤门”,随后几分钟里都一言不发,脸上浮现出不一样的若有所思。
还是申巍先开口:“周序,你不会同情他吧,你甚至应该恨他入骨,毕竟,他是那样肆无忌惮的蔑视你的正直,嘲笑你的不幸,很不厚道的到处散布你是世界上头号灾星的谣言,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他的一言一行是多么滑稽可笑!”
周序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恨他,我同情他,我真诚的同情他,他也有单纯美好的过去,我更认为是复杂的生活逼着他复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