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且惊且疑,目光探向章衡眸中,只觉那一片乌色深浅莫辨。
章衡笑道:“我还以为你故意买下这座宅子,想离我近一点。”
晚词徐徐收回目光,撇嘴道:“自作多情。”
登上石阶,推开头顶的石板,便是后院的假山洞子。两人走出来,但见院中一株白玉兰开了,朵朵玉雕般的花盏俏立枝头,莹洁泛光。苍茫的夜空上一轮残月如帘钩,伴着几点孤星。
凉风已无砭人肌肤的寒意,隐隐传来不知谁家的捣衣声。晚词在石凳上坐下,默不作声地望着那一树玉兰花。章衡看看她,伸手折下一片冬青叶子,坐在她身边,将叶子靠近唇边,轻轻地吹响。
那声音宛如鸟鸣,晚词一愣,侧过头来看他。地上的灯笼照得他面色温润,碧绿的叶子抵在朱红的薄唇间,鲜艳动人。
轻快宛转的曲调像山间的一缕清风,萦绕耳畔,连四周的草木芬芳都浓郁起来。他眉眼低垂,神情明快,似乎还是那年花树下吹笛的美少年。
芳华相识,彼此倾心,他们本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怎奈命运弄人,生生把她送入王府,幸得侠女相救,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故事多好啊,好得晚词不愿多想,就当这一切是巧合罢。
她暗自吁了口气,听他吹完,道:“这曲子叫什么?真好听。”
“叫《杏花天》,李叔教我的。”
“你可有给别个女子吹过?”
章衡笑道:“就你一个,哪还有别人。”
晚词满意地笑起来,接过他手里的叶子,凑至唇边,吹了几下,一声不响。章衡另折了一片教她,两人一递一声,好似夜莺儿成双,和鸣恰恰。
女人最会骗自己,比起难以接受的真相,她们更愿意相信美好的假象。即便是晚词这样聪明的女人,有时也不例外。章衡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哪怕有一些可疑之处,只要没有天大的破绽,她就不会相信十一娘是他。
次日天气晴朗,众人来到码头,只见一艘巨舟泊在岸边,蓬窗雅洁,朱栏油幕,甚是齐整。下人们抬着箱笼,挎着包袱登船,将东西堆在前舱。章衡带着晚词和几名亲信住在中舱,仆人兵士都在后火舱。
船上挂起代巡灯笼,解开缆绳,顷刻便驶离了岸。漕水汤汤,经天津,过沧州,越往南风越和暖,两岸绿意越浓。
水面上运送漕粮的漕船,装载贡品的快马船,巡漕御史和官兵所乘的巡船,还有民船,商船,不计其数,轴橹云接。晚词没事便和绛月站在船头眺望,主仆两个好奇地打量过往船只,猜船上装的什么货物。
章衡道:“船头风大,小心着凉。”
她们也不听。
这日旁边一只船上走出个妖娆胡姬,肤白若雪,穿着奇装异服,及腰长发弯曲如波浪,阳光下是白金色的,一双碧眼像翡翠,水汪汪的。
晚词和绛月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胡姬,一时看呆住了。
章衡欲寻晚词写几份帖子,走过来拍了下她的肩,道:“看什么呢?我叫你几声都没听见。”
晚词回过神,笑道:“你看那胡姬的眼睛,会勾魂呢!”
章衡看了看,确实生得美,比京城风月酒垆的胡姬还美。
这时舱里有人叫了一声:“葛依花!”
那胡姬飞快地瞥了他们一眼,转身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