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出现了裁切成圆形的纯一的黑白照片,大概是学生时代的照片吧。模糊的笑脸比现在年轻许多,显得相当天真。镜头接着转到沙漠中的公路,戴着墨镜的肥胖金发警官正指着被遗弃的车子,汗湿的制服背部和有如大陆般雄伟的腰围让人印象深刻。画面很快地切换到下一则新闻。
&ldo;针对崁城县利根川堤防工程的受贿案件,崁城县警方在今天下午两点侦讯了有行贿嫌疑的东南崁城株式会社经理……&rdo;
纯一听到有东西掉下来的声音,将视线从电视移回文绪。只见她站了起来,眼睛睁大到几乎快掉下来,盯着电视机呆呆地一动也不动。难道崁城的这名土木业者是她的叔叔?不可能。这么说,她应该是为了纯一失踪的新闻而感到惊讶。
(她认识我吗?)
和电视屏幕中自己的照片相比,这项事实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冲击。在失去记忆的这两年中,自己是否曾经造访木户崎制片公司,并和她见过面呢?
文绪以身体不适为由,立刻离开了事务所。纯一过去曾有好几次想要跟踪她回家,但总是忍住了诱惑。然而这天晚上他下定决心,要一直跟踪下去。
文绪缓缓地走在地下街,从赤坂城门一直走到永田町车站。纯一追随着她脚步摇晃的背影。在地铁车厢内,她端正的脸上没有表情,失去血色的肌肤有如高空的云层般苍白。文绪在永田町站上车之后,中途没有换车,搭了二十分钟左右,在新玉川线的二子玉川园站下车。她走过快餐店林立的站前广场,往高岛屋的方向前进。纯一也曾来过这里几次,对这一带还算熟悉。多摩川沿岸的宁静住宅区绿意盎然,近年来颇受年轻女性欢迎。
文绪在玉川通右转,走向中层建筑并排的一角。她进入外墙贴着浅棕色瓷砖的大厦,搭乘电梯上了四楼,使尽最后的力气打开了门。她没有开灯也没脱下高跟鞋,就直接倒在狭窄的玄关。她在黑暗当中一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处。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缓缓抬起上半身。些微的光线照亮了铺着塑料方块地毯的玄关。在黑暗当中,只有地毯和文绪穿着黑色编织上衣的腹部反射着朦胧的亮光。飘浮在她肚子上方的,是电子时钟亮度的白色光球。小小的球体缓缓地自转,有如老旧的日光灯般,在边缘处漏出黯淡的光线。
她怀孕了!纯一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文绪设法站了起来,打开墙壁上的开关。玄关的灯泡亮了,白球的光线减弱到几乎无法辨识的程度。不知为什么,文绪的光球似乎只能发出很微弱的亮光。
文绪走到套房里,拿起电话按下常用号码的拨号钮。纯一贴近听筒,想要确认她通话的对象。电话响了几声,终于接通了。
&ldo;喂,我是挂井。很感谢您拨打电话来。我现在不在家……&rdo;
哔声响起之后,文绪叹了一口气,挂断电话。她低垂着肩膀走进浴室里。纯一听着莲蓬头的水声,有如石头般僵坐在床上。文绪将他的电话号码储存在常用号码当中,可见他们常常通话。纯一不禁为自己失去的记忆感到羞愧。然而不论他如何在记忆中探索,心中仍旧只有一块轮廓鲜明的空白,宛若地图上被涂掉的陌生国度。
文绪套了一件大尺寸的运动衫,从浴室走了出来。她头上围了一条白色毛巾,身材不算丰满却相当匀称,二十七八岁的成熟躯体显现出圆润的线条。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心境下,自己或许会更感动吧‐‐纯一此刻仍能够以冷静的情绪分析眼前的状况。文绪关上灯,俯卧在床上静止不动。纯一在黑暗的房间中,飘浮在床上方一米的高度俯瞰文绪。她的肩膀在发抖,似乎正压低声音在哭泣。自己对她而言到底具有什么样的意义,以致让她受到如此巨大的冲击?
纯一无法继续思考。整整两年的时间从他的记忆当中被删除了。他一再试图忆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造访了无数次记忆中的场所与怀念的人物,想要追寻失去的记忆。然而他的失忆症相当顽强,即使在先前剧烈的生涯追忆过程中,仍旧无法超越这道终极的遗忘之墙。
直到黎明时分,纯一都一直看着文绪哭到睡着的侧脸。
◎
木户崎刚导演的新片《do‐‐骚动》于十月七日开始正式拍摄。这部电影全片在豪华的人工场景内拍摄,茅之崎市的片场里搭起了与实景完全相同的小型天守阁和城下町。整个木户崎制片公司的人都泡在片场里,连日来纯一自然也都到茅之崎盯梢。
摄影棚距离车站大约有十分钟的路程。以小丘为背景的广大土地上,并排矗立着让人联想到老旧体育馆的摄影棚。片场的道路没有经过铺装,一旦碰上雨天,即使是主演级的明星,也得撑着伞避开地上的水洼。日本电影史上的众多经典名片就是从这里诞生的,但现在却已经不复见全盛时期的面貌,与其说是摄影棚,不如说倒比较像倒闭的电子工厂。除了木户崎刚导演的新片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电影的摄影工作;除了偶尔有电视广告来此拍摄之外,整座片场显得相当闲散。
不过至少在新片拍摄的场景一带,摄影棚显得相当有活力。一天晚上,纯一亲眼看到了传说中的木户崎式挑剔风格。木户崎导演当时正在检查工匠居住的连栋房屋布景。他坐在两坪大的褪色榻榻米上,叼着香烟张望四周。道具、美术负责人员手拿着脚本,像是吞了一根棒子般直立在一旁。幼年君主从城里脱逃之后,就被藏匿在这间房间。导演到了厨房,打开米柜,将手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