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空吃得艰难,慢条斯理好半天才咽下一小口,又眨巴眼:&ldo;一句话都来不及解释就这么跑出来,姐姐一定很挂念龙王吧,三句话不离他。&rdo;
我心惶惶,诧异回头:&ldo;有这么明显?&rdo;
难为他小小年纪,时不时扮个老气横秋的样子倒也活灵活现。这小子两爪一摊:&ldo;姐姐自己觉得呢?&rdo;
&ldo;才怪,欠他那么多高利贷,这下一笔勾销,心里不知多爽快。&rdo;
&ldo;唉,俗话说那个&lso;易求无价宝,难得……&39;&rdo;
这话就严重了,我被念叨得头皮发麻,赶紧抽刀断水:&ldo;俗话还说了&lso;食不语,寝不言&39;,这盘蘑菇要吃不完,以后连草根树皮也欠奉。&rdo;
春空嗷呜一声,赶忙把整张脸埋进盘子里,吃得狼吞虎咽头也不抬,显然是真的饿坏了。
&ldo;春空啊,你说你干点儿什么不成?小小年纪,干吗跑出来乱打仗?这下知道战场刀剑无眼,不是闹着玩的吧。&rdo;
春空口里塞满吃食,含含糊糊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ldo;我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rdo;
&ldo;长兄从军?可就算征兵不足,也没有硬拉两百岁的小奶娃去上阵对敌的道理,这太……&rdo;
&ldo;不是征兵,是我自己一定要去。姐姐有所不知,按族谱记载,我和弟弟妹妹正好排在了&lso;思&rso;字辈。二妹妹名&lso;思夏&rso;,三妹妹唤&lso;思秋&rso;,最小的弟弟叫&lso;思冬&rso;。&rdo;
&ldo;唔……好名字。大俗大雅,朗朗上口得很。按排行,恰是个&lso;春夏秋冬&rso;嘛。&rdo;
夸完才猛然觉出不对,&ldo;等等……春夏秋冬,&lso;思&rso;字辈……所以你其实……应该叫……叫……&rdo;
小奶娃把空盘往脚下一撇,当即瘪着嘴泫然欲泣。为了维系来之不易的忘年手帕交,我硬是把&ldo;思春&rdo;两个字咽下肚去,憋笑憋得肝肠寸断。难为他,好好的唇红齿白少年郎,叫什么不好,偏叫个思春。这样让人难以启齿,已经明显超出什么雅俗之论的范围,难怪他死活不能接受。
彻夜促膝闲扯间,我终于弄清楚连鱼叉都捏不稳的小春空,何以够胆孤身闯龙潭。
话说夜叉族崇武,军功才是衡量族人在族中地位的唯一标准。没有战绩,就没有赢得尊重的资本,更别提话语权。夜叉四皇子乃春空的皇叔,可见这孩子出身不低,大小也是王族宗室子弟,论资排辈也好,尊重旧俗也罢,轮到头上的排行就是板上钉钉,改名更是万万不能。若哪个小字辈都敢随心所欲地自己更名改姓,岂不乱了辈分纲常?
于是苦命的春空求告无门,绞尽脑汁才琢磨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偷溜进此番偷袭东粼城的前锋营,到真正的战场历练历练,试图蒙混个看得过去的军功扛回家。说不定在族谱上改名的事还有商榷余地。
一席话听罢,我唯有咂着嘴唏嘘不已:&ldo;少年,就为区区一个称呼,你也是太拼了。&rdo;
&ldo;原本小孩子家叫个什么都无所谓,贱名儿好养活嘛。可我很快就会长大啊,再过八百岁就成年了,难道等以后遇见心仪的姑娘,我要站在她面前说&lso;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思春是也&39;?&rdo;
他边说边咬牙握拳:&ldo;为了终生幸福,必须豁得出去。&rdo;
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默默抱着腿打了个哆嗦,&ldo;诚然你的顾虑,也不是没有几分道理……&rdo;
这厮打着饱嗝,夸张长叹一声:&ldo;所谓风萧萧兮易水寒,少小离家老大还……&rdo;
春空一转文,我就脑袋疼。好容易把他哄睡下,片刻也等不下去,立即去寻流泉宫。
如果迷路能当饭果腹,世上哪里还需要蘑菇。
原本熟记于心的几条通途,走着走着就迷茫到神仙也犯愁。
伫立在面前的巍峨殿宇,和记忆中的流泉宫位置一般无二,规格却又大了数倍不止,重檐叠翠,飞阁流丹。此情此景,令人如坠迷雾。我几欲破壁而去,又见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细辨之下,题的是&ldo;绾云宫&rdo;。
虽不是要找的流泉宫,来都来了,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缓步拾级而上,推开虚掩殿门的刹那,已被眼前场景震惊得无法言语。大片闪烁的流萤汇聚成一片光影的潮水,争先恐后朝外涌去,差点把我掀个跟头。
我手忙脚乱赶紧将殿门闭合,宁静的漆黑重新蔓延开来。
殿中全无半点灯火,剩余的流萤蹁跹四散,洒下一片淡绿的幽焰,点染得四下清光斑斓。内中格局与海底流泉宫肖似,借着穹顶镶嵌的夜明珠微弱光辉,依稀可辨,内中端的是空空如也。藻井画壁色泽凝艳欲滴,仿佛昨日刚刚点画而成。帷幔轻纱悬空飘垂,不见一几一案,一应摆设俱无。高台玉阶的尽头,当然也没有另一面溯世镜。
当下甚觉失落,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这地方又大又空寂,静得人心慌意乱,光线暗淡得近乎不能视,但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牢牢缠绕住双脚,被不由自主拉扯着前行。
我从没来过这里,却又对每一条本该陌生的甬道了如指掌:哪里有立柱、哪里设隔屏、何处转角窗扉净、何处雕阑悬宫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