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相爷遇刺身亡,已经晓彻京都,也都知道张家人就在燕王这里安顿,按说这些人都该前来慰问,然而真正到了燕王府上,在前堂喝茶的,不过七八个人。
还有十多个人本人并没有到,而是让府上管事送来了请张旭樘节哀的帖子。
剩下的人,甚至连帖子都未送,恐怕已经开始另谋出路了。
在他们看来,张家仅仅剩下一个纨绔,实在不值得他们在多费力气。
就连燕王,也因为张相爷的死在短短的时间内显出了懦弱和愚蠢——张相爷在时,他们竟然没有看出来?
张旭樘盯了半晌,老卫匆匆而来,低声告知张旭樘那场大火中,仆人尽力救人,只是张夫人因为和儿媳妇抢夺孙子,耽搁了时间,张旭灵的太太没了。
张夫人如今已经抱着张旭灵的儿子来了燕王府上,两人都没有受伤,只让烟熏的漆黑,可惜火势太大,家里能烧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
随后他站在一旁,重新恢复成了一块石头,不言不语,静候吩咐。
听闻之后,张旭樘没有言语,半晌才缓慢地动了动脖子,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来,两只手扶着扶手:“拿王爷的印信,动用急递,让原晔去肇庆军、宁远军、建武军、清远军走一趟,告知四军休要思动,否则张家将会将他们连根拔起,家虽然烧了,账本子却没有烧。”
“是。”
张旭樘继续道:“今天没有到,也没有送帖子的人,明天早上之前,让他们家里也见见血光,要是明天王爷下朝之后,我还没有见到他们,就让铜鹤去办,让他们知道,我爹死了,我还在,他们敢踩着我往上爬,我就能让他们后悔做人。”
“是。”
“去办吧。”
“是。”
老卫大步流星走了,张旭樘身边只留下一个并不机灵的小卫,张旭樘只当他不存在,呼出一口气,还有无数的气梗在心口,呼不出去。
身体里仿佛是絮了泡过水的棉花,沉重的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宋绘月不杀他,转而去杀自己的父亲,这是他万万不曾想过的。
事到如今,再去想这些也没有用,因为父亲已经死了。
父亲在时,竭尽全力去维持张家的鼎盛,甚至要更进一步,占半个天下,他藏在幕后,横行霸道的伸长手脚,任意妄为。
可现在父亲死了。
他所缔造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分崩离析,张家从神坛跌落谷底,不过是半个晚上的时间,大哥张旭灵纵然从岭南回来,也挑不起这个重担。
张旭樘心想接下来,就得自己站出来,一是将燕王拱上皇位,二是杀了宋绘月。
这两件事都不容易,但是他必须得去做,还要将自己像螃蟹似的手脚都收起来——至少在表面上,他得讲规矩。
燕王梦游似的摇摆着走了过来,内侍们全都是一副呆愣面孔,看着就面目可憎。
他想问一问张旭樘接下来怎么办,又想让张旭樘去洗一洗。
张旭樘身上沾满了张瑞的血,看着便十分可怖。
然而他刚一靠近,就立刻站住了脚,不再往里走,因为张旭樘低垂着脑袋,正在轻轻地哭泣。
他见识过张旭樘的凶猛和残忍,唯独没有见过张旭樘轻轻泣泪,他并不想过去安慰他,反而像是张旭樘的眼泪有毒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宋大娘子真够厉害的,逼出了张二的眼泪,他想。
宋绘月和银霄此时还在逃命,披星戴月,疾行至太行陉中,陉中零星可见废弃的寨子,之前正是在此处碰到了李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