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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车夫在原地等恃,霍去病背上七弦琴,追上子青,扶着她道:“疼了就说,不许逞强。”“嗯。”幸而这段路并不远,走不多时,眼前树木渐稀,再往前望去,便是一潭碧水。对此地,霍去病显然是轻车熟路,扒拉开一处杂草,一块光滑平整的青石露出来,方让子青坐下歇息。他自己则席地而坐,取下琴套,将七弦琴放在双膝之上,随意拨弄几个音试了试。音色明净、浑厚。池水被风吹起的几圈涟漪,仿佛也是被琴音所动。似乎对音色还算满意,霍去病抬眼挑眉,问道:“想听什么曲子?”“曲子个这个……我不太懂。”子青惭愧道,关于七弦琴,她还在易家时倒也偶尔曾听先生弹过,但至于有哪些琴曲,她确实一窍不通。霍去病无可奈何地瞥了她一样,左手按吟,右手拨挑,琴音自他手下流淌而出,淙淙铮铮,如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又如松根之细流,与这山水融为一体……即便不懂音律,子青也能感觉到此曲犹如流水一般,沁人心脾,待得一曲终了,她刚想问琴曲为何名,忽然听见林中传来人声。“斥夷堂兄,你还说此处定无人会来,怎得还有人在此弹琴?”女子口音,清脆悦耳。只听到“斤夷堂兄”四字,霍去病便已知道来者是谁,微不可及地颦了下眉头。紧接着便听见一男子的声音:“此地颇为偏僻,怎得还会有人来,公主不喜,将他们尽数驱了走便是。”“那倒不必,我瞧这曲弹得倒好……”说话问,人已从林中走了出来。子青瞧是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旁边还有一位公子,两人皆是锦缎华服,身后还跟着七、八名侍从。“表兄!”少女乍然在此地看见霍去病,掩饰不住惊喜之情,“原来是去病表兄在此地弹琴。”霍去病放下七弦琴,朝两人施礼:“公主,君侯,山问偶遇,幸甚。”147骨中骨(五)来者正是卫长公主与平阳侯曹襄,卫长公主是刘彻与卫子夫的长女,曹襄是平阳公主与平阳侯曹寿所生,曹寿死后,曹襄袭平阳侯。因平阳公主在曹寿死后又嫁给了卫青,说起来,曹襄也算是霍去病的亲戚。卫长公主美目一瞥,已然看见旁边的子青,见此间独独表兄与此女子二人,思量着莫非表兄是抚琴给她听,心中隐隐存了疑惑。“青儿,过来见过卫长公主与平阳侯。”霍去病朝子青道,“你腿脚不好,就不必跪了,他二人素有雅量,不会因此怪罪于你。”将军既如此说,子青便依言见礼道:“草民秦原,见过公主、君侯。”听出表兄话语间对她颇为照顾,卫长公主凝目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并不说话。曹襄见状,笑道:“免礼。”子青便仍退至一旁,静静垂目而立。“她是?”从不曾见过霍去病对女子假以辞色,曹襄也有几分好奇,遂问霍去病道。更何况,他也知道,这正是卫长公主想问又不便放下身份去问的问题。“我府里的人。”霍去病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回答,随即便岔开话题问卫长公主笑道,“姨母可知晓你跑出来?偌大个上林苑不够你戏耍么,非得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卫长公主娇嗔答道:“就许你们出来戏耍,难道就不许我出来么?今日当真是可巧,斥夷堂兄说此地景致好,知晓之人甚少,方带我来此,想不到就遇上了表兄你。”说着,转头吩咐跟随的侍从们将所带的厚毯、食盒并各色物件都在地上铺陈开来。“是我扰了你们的雅兴。”霍去病含笑道,“两位在此尽兴赏玩,去病先行告辞。”“表兄……”,卫长公主急道。知卫长公主的心思,曹襄忙替她挽留道:“冠军侯留步,自君侯河西受降之后,一直未有机会向君侯当面道贺,今日巧遇,不妨坐下来共叙,说起来,咱们都算是自家人,君侯不会不赏脸吧。”听曹襄开口,霍去病身形微滞。卫长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怠慢了她,不外乎是让圣上薄责几句,他并不在意;但曹襄是平阳公主的儿子,失礼于他,只怕平阳公主有所不满,到头来反倒让舅父夹在中间难做。“既是如此,那我就清扰了。”“今日正好还带了酒,你们两位可同饮几杯呢。”卫长公主并不知他心中的计较,笑道,“是母后亲手酿的菊花酒,父皇最爱喝这个,我便拿了一壶来尝尝。”他笑着应了,转身却走向子青:“你腿脚不好,莫要久站,还是在石上坐着吧……我与他们略坐片刻,你且等等我。”后半截话他是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的。子青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复坐回石头上,双目微垂,静静看着池边野草摇曳。卫长公主原猜度着子青大概是府里的脾女,瞧她姿色容貌只能称得上清秀二字,想来表兄也不至于看上这等平庸女子,但此刻见表兄对她如此关切,忍不住问道:“她的腿脚怎么了?是瘸子么?”“前些日子刚摔断了腿,这几日才勉强能走几步。”随口答罢,霍去病在厚毯上坐下,见杯盏都已摆好,不等侍从斟酒,自取过白虎雀鸟铜壶,斟满一耳杯,朝曹襄敬去。曹襄不敢怠慢,端杯满饮而尽,笑道:“常听闻听圣上夸赞冠军侯琴艺甚佳,比起宫中琴师更胜一筹,只可惜一直未曾有幸赏闻,直至方才,听君侯一曲高山流水,琴音淙淙,果然有伯牙遗风。”“平阳侯过赞,愧不敢当。”霍去病含笑客套道。卫长公主也在厚毯上坐下,笑道:“伯牙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表兄你抚这曲子,可巧便遇上我……和斥夷堂兄,我们算不算是你的知音?”霍去病笑而不语,仿佛不经意望了眼池水旁的子青,随即便又低头斟了一杯敬曹襄。曹襄自然忙不迭地满饮一盏。卫长瞧他们两个男人只顾饮酒,无趣得很,便道:“表兄,难得有此间的山水之色,你不妨再抚一曲,以尽雅兴。”曹襄也道:“方才高山流水只听得半曲,甚是遗憾,现下洗耳恭听,君侯切莫推脱才是。”一时不好抽身就走,若与他们清谈,又似无事可谈,霍去病便取过七弦琴,也不多说献丑之类的客套话,只问曹襄道:“不知平阳侯想听什么曲子?”见表兄不问自己,卫长公主有些失落,却又不好开口。幸而曹襄识趣,转而问她道:“不知公主想听什么曲子?”卫长公主思量片刻,抿嘴笑道:“既然是在宫外,就该听一些宫里头听不见的曲子。司马相如那曲《凤求凰》,母后总说是不正经的曲子,我却未曾听过,表兄你可会?”霍去病大笑摇头道:“我便是会也不能,若让姨母知道,又得生出多少事来。”“我不说不就行了,斥夷堂兄你也不许说。”卫长公主娇憨道。霍去病仍是摇头:“既然姨母说不正经,此曲断然抚不得,你想听宫外的曲子,并非只有这一曲,我另择一曲便是。”说罢,手指轻拢,琴音流水般泻下。卫长刚想开口问是什么曲子,生怕打断他,急急忙忙忙掩了口,端正坐好聆听琴音。见霍去病抚琴,宽袍长袖,气度优雅,曹襄一时甚难想象出眼前的人竟能够领兵上万击溃匈奴。琴曲舒缓辽阔,似草原上奔跑的马群,又似长空中飞翔的苍鹰。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表兄,恐怕连卫长公主自己都说不清她究竟是更专注于琴声,还是更专注于抚琴的人。林间风起,几分凉意夹着落叶拂过,一片金黄的落叶飘落到子青衣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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