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面对齐衡玉时的娇弱怯嫩不同,婉竹与月姨娘说话时的语调格外庄重。
月姨娘接过那玲珑小巧的荷包,凝视着婉竹的美眸多了两分惊讶,“你早就知晓今日金玉会带你来我这儿。”
她出口的并非问句,而是十足十的笃定。
婉竹对待同盟之人向来是百分百的坦诚,闻言她答道:“金玉劝了我三回,让我来内花园走一走。”
金玉不是个固执的人,既然非要她来,那么必是有人在内花园里侯着她。
月姨娘笑着侍弄着手里的荷包,说道:“你很聪明。我也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今早惊涛院传出了消息,清河县主想让身边的采薇做世子爷的侍妾。”
这样的消息,根本传不到在府里没有任何人脉的婉竹耳中。是以她便蹙起柳眉,倍感讶异地望向月姨娘。
月姨娘将婉竹极尽鲜活的神色揽进眼底,忍不住掩蠢一笑道:“你也觉得清河县主这法子蠢笨无比是不是。”
笑着笑着月姨娘的眼角沁出了点点泪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敛起笑意后说道:“你以为这些高门大户出身的世家闺秀与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她们命好些,我们命差些,论心计、手段,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人如何能敌的过摸爬滚打惯了的人?”
说着,她便似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之中,姣美的面容里隐现几分怅然,婉竹便识趣地不去打扰月姨娘的惘思,等她拢回思绪后,才道:“姨娘有何指教?”
月姨娘肃容望向婉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齐衡玉对你有几分喜爱?”
顶着月姨娘柔中带硬的眸子,婉竹想了又想,却是不知该如何描述齐衡玉对她的喜爱。
就像喜爱豢养在金丝雀笼里的小鸟一样,不对等的身份地位谈什么喜爱,不过她攀附着他,他享受着她的讨好与侍奉罢了。
见婉竹讷讷不答,月姨娘也自嘲一笑道:“我也是发了昏了,竟问你这样的话。你如今还没有名分,也没有在齐国公府里站稳脚跟,绝不能让采薇与你平起平坐。”
说着,便听羊肠小道外响起了零碎的脚步声,再是婆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月姨娘这步暗棋尚且不能抬到明面上去,时间紧急,她只对婉竹说:“从采薇身上入手。”
而后,便带着欣容、采珠等丫鬟抄了另一条近路离开了竹林。
回月华阁的路上,月姨娘心情还算愉悦,与采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走过两处桥涧,望着前头齐国公亲手所植的竹丛,神色似喜似悲。
采珠见她停住步子不走了,便一脸狐疑地望着她,这时秋风拂面,卷起了月姨娘鬓边的碎发,她感慨般的话语融进窸窣的风声中,连贴身伺候的丫鬟也听不真切。
“但愿她比我更聪明些,不会对那人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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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竹日日窝在碧桐院里,在齐衡玉没有正儿八经给她妾室名分之前,她既不去李氏院里请安伺候,也不来松柏院点眼惹烦。
纵然杜丹萝有心想拿捏她的错处,可遇不上婉竹这个人,再多的手段也做无用功,况且杜丹萝秉性高傲,如何愿意屈尊纡贵地去主动搭理婉竹?
思来想去,也只有把采薇推出去与婉竹分庭抗礼这一个法子。
可这也是迫不得已,杜丹萝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对采薇也不过是面上厚待,心里却是薄冷无比。
四下无人时,采薇在寮房里抱着采月不住地哭诉,双眼红肿的如烂桃儿一般,只哀哀切切地泣道:“你们也都是知道的,去岁我老子娘向太太求了恩典,许我年底回家嫁人,都是知根知底的邻居,嫁过去就是正妻,将来脱了籍,也能盼着儿孙考个功名,做一回堂堂正正的人。”
可天不遂人愿,谁曾想杜丹萝会改了主意,不给她任何选择的机会,就要让她成为齐衡玉的妾室。
采月绞了帕子替采薇拭泪,对姐妹的怜惜之意却敌不过对主子威势的惧意,便只能压低了声音劝她道:“快轻点声吧,奴才的命就是半点都由不得自己,既已到了这一步,你再这样哭哭啼啼的,被杜嬷嬷听见了又是一场数落。”
采薇与邻居家的秋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陪嫁到齐国公府里前,荣氏见她姿色极佳,也曾问过她是否愿意给齐衡玉做通房丫鬟。
纵使齐衡玉是人中龙凤,能给采薇秋生给不了的权势、地位,可她却是一片丹心,只想着撑到年底拿回身契,清清白白地做秋生的正妻。
“我不怕。”
采薇哭的梨花带雨,泪水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她无力地捶了捶薄被道:“左不过是个死字罢了,若要让我负了秋生哥哥,我倒宁可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采月素知采薇有副刚烈的性子,闻言也不敢多劝,只在一旁不停地说软和话,“这事还不一定,世子爷咬死了不愿收用你,你多去求求夫人,兴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采薇的神色才好转了些,可这时端了糕点进屋的双菱却略带怜惜地瞥了她一眼,淡声说道:“杜嬷嬷说,让你把这糕点送去外书房。”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采薇才压下去的泪意成千上万倍地往上涌,恨自己这条贱命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哭的太动情、太惨然,连心硬的双菱瞧了,也忍不住劝道:“你也别说那样的糊涂话,你爹娘还指望着你,还有你那秋生哥哥。若惹得主子们不高兴了,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