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也没有。
她家原先并不住在这里,是在她返城前不久才搬来的。她对这个地方既感到
陌生又感到新奇,总的印象很不坏。这里像所疗养院,她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很需
要在这么一种良好的环境里进行疗养。本市的二十几万返城知识青年中,全部从
北大荒返城的四十几万知识青年中,除她而外,谁能如此得天独厚?这么一想,
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幸运!
这儿离江边不远。她可以望到冰封的松花江,望到江桥和防洪纪念塔的塔顶。
一列火车正鸣叫着从江桥上通过,车头喷吐的烟雾,被漫天飞舞的大雪按捺着,
不能上升,也难消散,经久地缭绕在桥栏之间。防洪纪念塔孤立地傲矗于一切建
筑物之上,像一根熄灭了的大蜡烛。几只鸽子,绕着塔端盘旋。鸽哨声时而悠远
时而贴近,虽然单调,却很悦耳,撩人思绪。
他们都在哪儿呢?她忽然想:城市真是强大,吞没二十几万返城知识青年,
如同巨鲸吞没海面的泡沫一样!他们可能正在许多不同的屋顶下,像她一样,平
息着返城后最初几天内的种种激动心情。北大荒有北大荒的严峻性,城市有城市
的严峻性啊!很难说哪一种严峻l生小些。她和他们,这一代人命中注定了,要
从一种严峻的现实,进入另一种严峻的现实。而接着面临的,仍是现实的严峻性。
上山下乡‐‐返城待业。
席佛西斯的石头。
这一代人又滚到了高山下。
她真想大喊一声:&ldo;紧急集合!……&rdo;并且想象着,随自己一声高喊,会不
会从那些大街小巷和胡同中,从那些楼房,那些院落,那些棚户住宅区,奔涌出
一批批兵团战士,集结在她所伫立的这幢楼的阳台下,像在北大荒一样,听从她
声音洪亮地颁发命令?……
但她并没有喊。她明白,这种冲动是可笑的,这种想象是荒唐的。兵团不存
在了。营不存在了。教导员也不存在了。好比一台车床,由于所谓机械疲劳而突
然解体了,其中的一个部件,即使是很主要的一个部件,便也丧失了存在价值一
样。北大荒今后需要的,将是具有丰富农业生产经验的实业者。而在北大荒的十
一年中,生活并未能够使她成为这样一个人。作为一名教导员,她心中那种隐隐
的,仿佛有什么对不起北大荒的内疚,无疑比一般返城知识青年更深些。然而她
并不因自己离开了北大荒感到后悔,正如那些留下的人,经过严肃的思考决定留
下一样,她也是经过严肃的思考才决定离开的。一个人,在丧失了存在价值的地
方,是很难短时期内重新寻找到真正有意义的位置的。
她忍受不了这个。
但自己在城市中的位置又究竟是哪儿呢?
席佛西斯的石头。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块,这种思想像恶毒的小人一样对她进
行着嘲笑……
她摸了一下衣兜,很想吸一支烟。在北大荒,她学会了吸烟。
但搭上返城列车之后,她就暗暗发誓,回到城市,绝不再吸一口烟。
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姑娘,还吸烟的话,可能更加使城市难以容忍!
却多么想吸一支烟,哪怕只吸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