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怨到底是宋人出身,余黎燕担心他不了解白达旦的情况。万一闹出什么误会,反而会惹来麻烦。自大辽兵败之后,白达旦的态度就变得有些暧昧,不似从前那般紧随大辽的脚步。这一点,从此次天祚帝出兵夹山便可以看出端倪。按道理说,白达旦也应该派出兵马支援才是,可到目前为止,只听说了谟葛失部落出兵的消息。而谟葛失部落,还算不得契丹部落,而是室韦人。任怨笑了,“公主不必担心,小底这些年帮契爷打理外务,走过不少地方,甚至远赴西域诸国。这白达旦的习俗,小底心知肚明,而且在那边还有几个好朋友。这次护送查奴就医,顺便还可以访友,说不定能够为四太子请来一些帮手。”耶律习泥烈眼睛一亮,那张极为粗矿的脸上,顿时升起灿烂笑容,连连道:“怨哥儿既然熟悉白达旦,就只好烦劳辛苦一趟。不过怨哥儿前去白达旦,空手前往恐怕不好……这样吧,屈突律,你把那袋子里的东西取一半来,让怨哥儿带去。”耶律习泥烈离开阳曲时,任老公曾送给他袋子珠宝。本打算让他献给天祚帝,却不想耶律习泥烈等人中途改变了主意。屈突律答应一声,立刻转身去取珠宝。只是他没有发现,站在耶律习泥烈背后的孛要合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似在不经意间,朝任怨点了点头。发生了这件事后,众人自然再无睡意。耶律习泥烈和余黎燕商量一下,决意连夜赶路。能早一日抵达可敦城,便多一分保障,所以他很快下令,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发。余黎燕则蹲在查奴身边,轻声安慰。也不知道耶律查奴是不是烧糊涂了,竟然一把握住余黎燕的手,半晌才松开来……玉尹留意到,余黎燕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燕子别往心里去,查奴也是烧糊涂了,才有这失礼举动。”余黎燕强自一笑,却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小乙放心,咱没有事。”这话,是什么意思?玉尹心头一怔!我让你别往心里去,你却回答没有事。下意识朝耶律查奴看去,却见耶律查奴睁开了眼睛,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澄亮……看着目光,那像是烧糊涂的人?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玉尹心里咯噔一下。下午时,耶律查奴还好好的。说话虽然有些中气不足,但精神却极好。怎地这入夜以后,突然便生了病呢?再联想下午时耶律查奴说的那一番话,还要提醒玉尹要注意的事情……玉尹蓦地明白了!他扭头朝任怨看,见任怨朝他点点头。玉尹恍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耶律查奴看样子是要反击了!或者说,他已经决定,要保住余黎燕进行反击了……至于怎样反击?玉尹猜不出来。但他可以肯定,这必然会引发一场不小的动荡。若成功了,余黎燕便可以登上女王之位。可若是失败了……玉尹激灵灵打了个寒蝉,暗自苦笑一声。他突然发现,自己卷入了一场大辽国祚之争。当初,他出于为大辽延续国祚,可以在未来增添一个变数。可又怎会想到,加入这国祚之争的漩涡?如果余黎燕失败,恐怕第一个丧命的,便是玉尹。哪怕这时候想要抽身出去,也是要身不由己。出卖余黎燕?玉尹没有想过!其实在他心里,余黎燕也许才是这大辽国祚的真主。罢了罢了,既然无法独善其身,那不妨争一回……反正自己本就是想要增添一个变数,索性便让这变数,再大一些。辽国的变数越大,恐怕于大宋的好处更多。想到这里,玉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余黎燕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喜色。同时,更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玉尹还是骑着那匹老马。说来奇怪,这匹老马的卖相不好,鬃毛更长的几乎齐胸,一副潦倒模样,却极有耐力。从阳曲这一路下来,回回都落在最后。可除了最初为配合玉尹学习骑术之外,这匹老马从未掉队。哪怕是在金河泊,也是它率先冲进水中,泅水渡河。这匹老马的鬃毛发黄,色泽有些发黑,于是玉尹便极有恶趣味的唤它做‘暗金’,看它样子,好像对这个名字也颇为满意。一行人准备妥当,玉尹抱着马尔忽思上马,忽图黑台则跟在余黎燕身边。随着耶律习泥烈一声令下,八人纵马疾驰,冲出树林……目送玉尹一行人离去,直至消失不见。任怨这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大声喊道:“查奴,起来吧……别装了。”“直娘贼,快烫死咱了!”耶律查奴一声大叫,从怀中取出一个水囊,丢在了地上。任怨笑嘻嘻从地上捡起水囊,“若不如此,又怎能骗得过屈突律那小子?”说罢,任怨脸色一整,“查奴,咱这次可是背水一搏,输了的话,咱还好说,了不起跑回阳曲当咱的平民百姓,你可是把所有身家,都投在了公主身上,可不能有半点疏忽。”“咱心里明白。”耶律查奴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从任怨手中接过一件干净的布衣穿在身上,而后沉声问道:“你说能请来汪古铁骑,可真有把握吗?”任怨嘿嘿笑了!“咱与汪古少主摄叔,是结义安答。”“哦?”“三年前咱奉契爷的命,往净州送货,不想在途中遇到汪古和克烈两部冲突。摄叔当时被克烈人追的极为狼狈,幸亏是咱出手,把他解救下来。摄叔因此,与咱结为安答……呵呵,刚才我说和白达旦有熟人,其实说的,就是这汪古的摄叔。”汪古部,也叫做雍古王孤、瓮古、旺古、汪骨、汪古惕等名字。在蒙古语中,汪古叫unkuh,是‘大墙’的意思。汪古部起源于唐会昌元年,也就是公元841年。当时回鹘被攻破,其中一部南走,定居于阴山地区。故而其贵族与高昌回鹘一样,以卜国可汗为始祖。唐末,汪古部同李克用率领的沙陀关系密切。可能是因为有部分沙陀人融合其中,故而自称‘晋王’或‘沙陀雁门节度’后裔。这晋王和沙陀雁门节度,便是指李克用。后契丹崛起,汪古臣服于大辽。不过随着大辽国势逐渐衰弱,汪古便不再听从大辽调遣,只是名义上臣服大辽国。而今的汪古部,和白达旦颇为相似,融合了汉人、契丹人和西夏人,以及从西域内迁而来的回鹘人,称雄于漠北。而漠北各部,在史书中多称之为鞑靼。汪古在唐书和五代史书中,也被认为是鞑靼别部。不过实际上,汪古的主要语言与诸多部落颇有不同,基本上是以突厥语为主,所以有一部分汪古人,自称突厥贵族。汪古人的相貌和习俗,与蒙古人、契丹人也不太一样。加之其贵族成员皮肤偏白,所以契丹人也把他们换做‘白鞑靼’,以区分漠北地区蒙古语族的鞑靼或者黑鞑靼。历史上,到元朝时期,蒙古人把汪古并入色目人行列。耶律查奴听了任怨的话,也是万分惊喜。同时内心中,又有一丝莫名的伤悲……若大太子还活着的话,焉能使大辽沦落如斯?任老公是大太子,也就是余黎燕的亲哥哥耶律敖卢斡所遣,在阳曲通过阳曲独特的地理环境,连接大辽西北部和大宋之间的联系,同时还担负着结交漠北各部落的使命。如果按照耶律敖卢斡的计划,用二十年时间整合漠北河套各部落人马,必然可以是大辽获得一个巨大的发展,其铁蹄可以踏遍漠北,直指西域诸国。可惜,未等他施展才华,便惨死于宵小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