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萧昀已死,那么和当年那件事有直接关系的他的那个小皇后自然也不能留了,纵然明知道这个女人也不过萧昀手里的一颗棋子,他也不能留着她去坐实了那段子虚乌有的所谓私情!
萧樾正拧着眉头大步往里走,却不想,三人才刚进这院子,就听见里头一串儿清脆的笑声荡出来。
因为心不在焉,萧樾忽然就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脚步一顿。
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一脸茫然。
那老太监已经历经四朝,见惯了宫中腌臜事,倒是处变不惊的扯着脖子往那正殿的方向张望,喃喃的揣测:“这……难道是已经疯了?”
萧樾眸中颜色越是沉淀几分,继续冷着脸往里走。
身后的两个人也连忙跟上。
正殿的大门虚掩,这长宁宫里的贵重家具和摆设都早就被清了出去,萧樾径直上了台阶,透过门缝,就看见空旷的宫室内摆一张半旧的方桌,身着素装的女子执笔于案前埋头书写。
她写字时候的姿态不算很端正,一剪侧影落在灯火里,轮廓纤细又流畅。
这个女人的样貌,他其实完全没有印象,但毕竟那件荒唐事又是真的发生过,此时他人站在这里,萧樾心里突然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他原是伸手要推门的,可是这两年来一直刻意从记忆里摒弃掉的那一幕情景却忽的撞进了脑海里,扰得他心烦意乱的同时,脚步就不由的再次顿住。
那时候两人都中了迷药,各自神志不清的时候她惊恐的一直在哭,可是等到事发之后,萧昀带人闯进来,他那时正在怒恨交加……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就再没听见过这个女人的声音了……
她没哭闹,没解释,没告罪,也没求饶?
好像有点反常!
可是他搜肠刮肚,记忆里却是真的再也搜罗不出半点和这女人有关的痕迹了。
萧樾烦躁的皱了下眉,里面武昙却已经搁了笔。
父亲虽然为人刚直,但也是懂得圆滑世故的,所以有些话也不必她来说,武昙的留书不长,无非就是嘱咐他保重身体,再因为自己不能在膝下尽孝告了罪。
父亲已经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寥寥数十字,并不足以倾诉她此时想对父亲说的所有话,可明知道自己的结局在即,也实在不愿意再多写,反而要勾起父亲的伤心事了。
她搁了笔,拿了袖子扇风,静待墨迹凝干。
周嬷嬷从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那信封存放的时日久了,看着已经显旧。
她拿袖子小心翼翼的按压着上面的折痕,想着武昙是拿这封家书当绝笔信写的,就又不由的悲从中来,叹息道:“老爷要是早些投靠了晟王爷,混个从龙之功,今儿个也许能为小姐换条出路。”
说着,就拿袖子去按眼角。
“父亲不会那么做的!”武昙凝眸看着桌上信纸,语气平静,无波无澜。
“老奴知道老爷忠义,可是先帝对不起您,对不起咱们武家在先……”周嬷嬷终是不忿。
“嬷嬷你想多了。”武昙打断她的话,却是沉默了一阵,方道:“其实是为了我!”
“啊?”周嬷嬷被她说得一愣。
武昙抽过她手下的信封,一笔一笔缓慢的写下父亲的名讳:“为了我,父亲绝对不会那么做的。霍芸婳虽然目光短浅,教唆萧昀废了我就是妇人心思,可是她蠢,却不代表萧昀也和她是一路的心思。当初他会选了我来充当这颗棋子,他看我碍眼是真的,但更多的是从大局考虑,为着找个理由可以收回父亲手上的兵权。北境边防掌控在晟王手里,南边的父亲又功高震主,他控制不了晟王也怕拿捏不住父亲,会惶惶不安也正常。可是我们武家四代人,征战沙场,立下战功无数,在军中的声望稳固,轻易不可撼动。他从父亲和二哥那里找不到突破口,自然就要从我这个武家最薄弱的环节上制造漏洞了。在那件事上把我推出去,同时设计晟王,本是个一石二鸟之计。事发之后,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处死晟王,而在那样一件折损皇室颜面的丑事面前,武家自然要被连坐,我想他本来的计划就是借机收回父亲手里的兵权的,却没有想到父亲为了保全我和整个家族,会以退为进,先主动把兵权交了出来,这样一来他没有了进一步借题发挥的借口,武家又有世代的军功在,在父亲伏低了姿态请罪的情况下,他既不能将那件丑事公开渲染,又要顾忌天下悠悠众口,便不好再将武家斩尽杀绝了。”
萧昀是挺混蛋的,但是在大局面前,帝王权术驾驭起来也并非全无城府。
一开始武昙是压根没防他,事后想想也就明白了——
在江山权位面前,一顶绿帽子算什么?一个结发妻子又算什么?都是巩固皇权的手段和垫脚石而已。
那小子,狠则狠已,可算计起人来,布局也是相当长远的。
周嬷嬷听得震惊,半天没绕过弯来。
武昙把玩着手中毛笔,也是越想越心灰,声音渐渐低迷:“可是在这件事上,他还是很谨慎,仍然留了后手——”
“什么后手?”周嬷嬷虽然思维没跟上,也还是脱口问道。
武昙垂着头,低笑出声:“虽然是他亲手布局,但我与晟王之间的事对他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嬷嬷以为如果不是另有图谋,他会留我到现在?”
这么一顶明晃晃的绿帽子,是个男人都不会想要再看见。
就算自欺欺人也好,至少也要眼不见心不烦的。
“老奴——不明白!”
周嬷嬷是武昙祖母的陪嫁,她生母早亡,是在祖母身边被周嬷嬷一手带大的,祖母死后,周嬷嬷身边又无依靠,她就索性把人接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