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太道:“家里的椅子给小孩子坐是不是太高了?你们看他的腿都没碰到地,明天换一批新的好了。”
柳东园插话道:“不只是椅子,家具什么的也要当心,别磕着碰着,还有玩具有没有一起带回来,没有就给他买,我刚才看他一个人在外面,怪孤单的。”
柳兰京扁着嘴想,原来我不是人啊。
柳子桐笑道:“你们倒也不用这么宠着他,我是觉得他以后要回国的话,基础教育要跟上,还是要多叫几个家庭教师,现在可以先看起来了。还有上海有哪些马术俱乐部,我倒是没注意过,他在温哥华还挺喜欢骑马的。”
柳兰京不咸不淡道:“你有空多陪陪他,比什么都重要。读书的事不着急,双生子楼梯试验美国心理学家格塞尔的著名的实验,这个时间就非常恰当,证明在孩子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提前训练,训练的效果事倍功半。罢了。”
柳子桐并不懂他说的术语,也不以为意,只是对着儿子说道:“你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多问问你的叔叔,他可是个博士啊。”这话并没有恶意,可柳兰京听着多少有些讥嘲意味。柳志襄也不理睬,只笑着冲叔叔做个鬼脸,说了句吃饱了,就跳下椅子,一溜烟跑上楼了。
柳太太叫了佣人上楼看护着柳志襄,桌上端上一盘松鼠桂鱼,她又先夹了一筷子给柳子桐,连声道:“趁热吃,我记得喜欢吃这个,在国外吃不到吧。”
柳兰京阴阳怪气道:“我哥这么大的人,你还担心他吃不饱啊。”
“是啊,让弟弟多吃点。”柳子桐扭头望向弟弟,随口道:“你怎么看着又瘦了。”
还不等柳兰京回话,柳太太就代为答道:“你弟弟就是忧思太重,喜欢胡思乱想的,别人有的,他也要有,看到我给你夹菜了,他就不高兴。诺,给你也夹了,这么大个人了,我还要管你吃饭问题。”柳太太给柳兰京也夹了一筷子菜,一桌人都笑,柳兰京无奈,只得跟着赔笑脸。
柳东园把筷子一撂,很随意地说道:“对了,既然你们都在,我正巧公司里有一件事,想问问你们的意见。就随便说说,想到什么说什么。”
柳兰京把眼睛一翻,撇撇嘴,带点不屑的口吻道:“不用了,爸,你有事就问哥哥好了,公司的事情我也不懂。我饿了,能先吃饭吗?”
柳东园这神情,他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抽查功课就是这般态度,若无其事地在餐桌上问数学题。柳东园此举无非是试探他们,他这个年纪,旁人看起来是该功成身退了,他却觉得自己老当益壮。名义上已经定下了继承人,心底却隐隐约约看不顺眼,总想着要挑些错处来,证明不是他不愿意不放权,实在是放不掉。柳子桐是个老实人,被这样几下搓磨着,愈发觉得自己行事青涩,大事小事都要禀报,不敢擅作主张。柳兰京旁观者清,就懒得奉陪这把戏。
柳东园面带不悦道:“老二,你不要这么不耐烦,家里又不是缺你这口饭吃,等我把话说完。现在是这样的,公司里有个老顾,是搞技术出身的,跟着我这么多年,也算是个元老了。他手下姓张的区域经理,和他闹得很不对付。前几天偷偷和我私下举报,说老顾用公司的钱搞小金库,有大概七八张发票,钱花了,可东西没有入库,大约有七八万。你们说这事该怎么处理?”
柳子桐道:“我觉得肯定是要去查的,如果真的,那老顾肯定要处理掉的。如果不想伤老员工的心,就多给一点赔偿金。我的想法是数个典型,让以后的人不敢再胡来。还有那个姓张的,要好好奖励一下,对公司很忠心。”
“兰京,你怎么看呢?”
柳兰京不理睬父亲,只是偏过头道:“我要吃饭,汤能上了吗?”
柳太太帮着打圆场,哄道:“听话一点,就随便说说你的意见,说完就让你吃饭。”
柳兰京问道:“那个姓张的发票给你看的是什么时候的,不是最近的吧?”
柳东园道:“不是,是五年前的。”
柳兰京面无表情道:“那这个姓张的肯定不能留,要立刻处理掉他。第一,他搞越级举报到你这里,肯定是有野心的,而且不按规矩来。今天他敢越级举报老顾,明天就敢举报你。第二,这个发票既然是五六年前的,那他是怎么拿到的,他肯定和财务还有仓库那里打点过的。财务是一个公司的命脉,一个别的部门的员工随随便便就能拿发票,太危险了。那个财务也不能留。第三,五六年前的发票他都找出来了,为了报复老顾的肯定就是下了一番功夫。睚眦必报的人很危险,不知道哪里就得罪了他,反过来对付你。”
柳东园不由得赞叹道:“没想到你不在生意场上混,倒是很会看人的嘛。这一点上你一直都比哥哥强。”
柳太太喝着汤,不置可否,暗地里觉得好笑。这场面每隔几年都要重演一次,柳兰京对他父亲就像是一块太烫的肉,柳东园既想要吞进嘴里,又怕受伤,忍不住要吐出来。上一次还是柳兰京大学与研究生的间隔年,试探着把他叫回来,插进研发部门学习。他的能力太强,性格又太阴损,吓得柳东园心头一震。
现在公司的神经影像软件包就是他当年主导研发的,改进了算法,让偶极子定位精确了不少,还申请了专利。现在公司里的骨干工程师也是他介绍来的,大学里的同学,好说歹说才把人挖来,果然出力不少。但他中途差点做了个局,想把对手送去坐牢。好在有人通风报信,柳东园才把他劝下来。儿子一上马就心狠手辣到这地步,少不得让他心有余悸,终究还是打发他去继续深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