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不给他好眼色,约莫被父亲拒绝面上无光而迁怒他,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若他知道对方身份,必会更恭敬些,也不会抱怨,他小心翼翼望了眼窗外,确认无人后,哑着声问,“父亲为什么不答应啊?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他现在不也在做吗?”谭盛礼日日帮读书人看文章,接受山长邀请也没什么变化,顶多看文章的地点变了而已,可是有钱收啊。
谭振业低着头,高鼻红唇,甚是专心,好像没听到他的话,鼻尖继续在纸上游走,苍劲有力,气势恢宏,谭振兴不敢打扰他,静静坐好,偏头看向角落里的书箱,那有四个箱子,是他们装书用的,突然,谭振兴灵机一动,“你说我毛遂自荐怎么样?”
谭盛礼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劝不管用,既然这样,不若他去,木兰替父从军,他为父入师,都是孝顺的典范,多值得人称道啊,再者,他很乐意去绵州书院做老师,倒数第一的成绩虽不好看,没关系,束脩少点啊,他这人很好说话,不会纠结钱财多和少的。
笔落纸的沙沙声戛然而止,谭振业轻问,“大哥想去?”
谭振兴故作怅然,“也不算想,为了贴补家用而已。”他虚着眼,试探谭振业口风,“你说我去怎么样?”
“做学生交不起束脩,做老师才学又还差点。”要知道,举人老爷也分高低,像谭盛礼是今年的案首才学最高,谭振兴最末,和秀才差不了多少,谭振兴要去绵州书院,做学生能分到最好的夫子,而做夫子,恐怕收不到学生。
谭振兴:“……”这话是不是太伤人了,他再差也是举人,多少人寒窗苦读十余载连个秀才都不是,和他们比起来,他算很好了。
有意为自己正名,却听谭振业道,“我看那位山长大人不会善罢甘休,日后再遇到,大哥多留个心眼吧。”
和谭盛礼相处久了,谁和善谁伪善不难分别,韩博源瞧着平易近人,却不是好相处的,从谭盛礼拒绝他后的反应就看得出来,就谭振兴这凡事只图嘴快嘴爽的性子,不收敛些,容易惹出祸事来,韩博源门生无数,在他面前,谨慎不会吃亏的。
谭振兴不明白,“我留个心眼作甚,家里有父亲,凡事有父亲拿主意,我日后看着他就跑,绝不多说。”与人打交道,他自认不如谭盛礼和谭振业,再遇到山长大人,他撒腿就跑,不正面接触就不会出错,不出错就不会挨打,“你说我想的怎么样?”
“高瞻远瞩。”谭振业佩服。
“嘻嘻嘻……”谭振兴得意地挺了挺胸脯。
教书之事,谭盛礼不曾放在心上,关于山长亲自上门邀请,谭盛礼亦没有多说,把看过的文章交给谭振学,要他明天还给人家,进城赶考的读书人多数已经回家,留在城里的要么是已经中举的,要么是另有所图的,谭盛礼提醒他们在外谨言慎行,三人行必有我师,已是举人的他们,言行举止都会成为别人学习的典范。
听到这话,谭振兴犹如打了鸡血似的兴奋,来来回回整理衣冠,比进宫面圣的官员还隆重。
装模作样的行径让谭盛礼不忍直视,岔开问题,问起谭生隐回家的事宜来,中举的喜报已经传回郡城,速度快的话报喜的官差已经到惠明村了,学有所成,谭生隐务必是要回家祭祖的,谭盛礼让他回家多住段时间,陪陪父母爹娘,下次出门再回家,不知几年后了。
谭生隐想想也是,“鹿鸣宴后,我和巴西郡的人同路吧,辰清叔可想回村瞧瞧?”
惠明村的学堂建好了,就建在山脚,赵铁生收了十五个学生,最小的四岁,最大的九岁,束脩很少,很得村民们敬重。
而且赵铁生不同其他私塾夫子,入学他先教规矩礼数,尊师重道者,品行不会差。
“你佩玉姐的亲事在即,我走不开。”谭盛礼道。
谭佩玉的亲事在八月,谭盛礼自是要看着她出嫁的,还有嫁妆,等木头晒干,该请人打家具了,谭盛礼哪儿敢离开太久,谭振兴他们不得把屋顶掀了啊,这件事,谭盛礼不曾想过,他和赵铁生说过,有生之年,如果有机会的话,他想回惠明村看看。
不是现在。
子孙不肖,哪儿都去不了。
许是聊到惠明村,谭盛礼竟梦到了半山腰的宅子,云雾萦绕的青砖灰瓦,隐有稚嫩的读书声响起,声音清脆,仿佛山间清泉,沁人心脾,待要细听,倏然杂闹声强势灌入耳尖,他眉头微皱,睁开了眼。
咚咚咚的敲门声如闷雷,他套上衣衫,推开窗户望去。
谭佩玉系着围裙去开门,竟是群穿着绣牡丹花长衫的读书人,人人手里捧着书,恭恭敬敬的站成四排,冲窗户边的谭盛礼拱手,“见过谭老爷,听闻谭老爷研读经史,学生们钦佩已久,今日特来请教。”
谭盛礼看了眼日头,天光渐明,正卯时过半。
读书人们在院子里规规矩矩站好,翻开书,摇头晃脑的齐声诵读,“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声音抑扬顿挫,或惆怅伤感,或慷慨激昂,无不在邀请谭盛礼出山教书,谭盛礼无奈,等他们读完这篇文章,招呼他们坐,人人如老僧坐定纹丝不动,谭盛礼拱手,“谭某不才,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
“谭老爷莫折煞学生们。”众人拱手,然后翻开书,请谭盛礼解释他们有疑惑的地方,谭盛礼态度温和,挨个挨个为其解惑,他语速不快,解释完后会引出其他类似的文章,让他们下去看看,文章有想通的地方,连续多看几篇文章,这类文自然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