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都起这名字呢?
那是因为老范爱喝酒,特别爱喝,每天半斤到八两不等。
据说,生下老大那会儿,是老范最能喝的时候,每天能喝到一斤酒。
老二出生后,靠农田为生的家境日渐窘迫,便只能降量了。老伴生病去世后,因为欠下的债务,生活就更难了。兄弟几个,也都是看着老范喝酒一天天长大的。老大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因为要留在家里料理家务,老二读到初二就不愿去上学了,好说歹说都不去,往死里打都没用。
倒是这小儿子,打小就爱学习,成绩一直漂亮得很。
别人上初中高中,又是学费,又是资料费,这费那费,没少花钱。
而这范家小儿子自上了初中以后,连生活费在内的各种费用都是全免,每年还能拿回来几百块钱奖学金呢——
满头大汗地跑到范坚强跟前,一斤没顾上抹汗,把手里的那件白衬衫递上去,依旧是那副似乎永不变更的憨笑:“三弟,给你,老爹让我去镇上急买的新衬衫。你别嫌便宜,我故意省了十块钱,顺便给老爹打了两壶水酒。你换上吧,人家关部长是县城里来的,不仅官大,人也俊俏得了不得,别让人见笑了去。对了,老爹说了,你这回可给咱老范家争脸面了,一个劲儿地夸你呢——”
没了娘,老爹没心思当好爹。
可大儿子懂事儿呀,就把当爹的该做的事、该说的话都揽了去,对下面两兄弟更是倍加照顾。因此,一斤一说话就絮絮叨叨个不停,一边还着替三弟换衣。
范坚强顺从地按照吩咐换上新衬衫,欣慰地笑道:“大哥,辛苦你了!”
一斤专注地忙碌,嘴里如自言自语那般说道:“辛苦啥呀?这还不是应该的嘛!等你去读大学了,大哥再给你买一件贵的。我们家八两呀,给老范家争了这么大的脸,做大哥的,再穷也要表示表示。说真的,这几天,大哥跟咱老爹一样,打心眼里高兴,晚上都睡不着觉——”
闻听这番话,低头看着忙碌地给自己系纽扣的大哥,范坚强感动连连,一不小心竟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不,这不是同情,而是亲情。
“大哥,那关部长这次是为什么而来?”为了不被觉察出异样,范坚强故意转移话题。
事实上,他从老徐书记那里已经知道,关部长这次能来十里村,是因为省委省政府出台了一项“扶助贫困学生1+1”活动。
县委县政府自然走在落实工作的前沿,于是赶巧不巧,自己就成了关部长“1+1”的扶助对象。而且,他大概了解这些政府部门工作,不过如阵风雨,风过了,雨也就停了,原先啥样,就还是啥样。
“说是专程为了看看你,还买了不少东西送过来,吃的,穿的,还有钱。对了,她来的时候,坐的是县政府气派的黑色专车,有好几辆,七八个人呢,还有两个人扛着摄像机,好一阵拍——”一斤如实描述着他所看到的情形,说到哪儿,双手就比划到哪儿,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在一斤看来,这是老范家的荣耀。
但在范坚强看来,这是形式主义,不过是为那叫关艳的女人上报纸、新闻完善材料。要是当真扶助贫困学生,何必早不扶助、晚不扶助恰巧在省委省政府出台相关工作要求时扶助?又何必兴师动众呢?
县城里来的女宣传部长?大概,也逃不过花瓶的命运。
然而,快到家门口时,一斤就开始嘀咕:“咦?那些气派的黑色专车呢?那些人呢?那两扛摄像机的呢?”
是啊,老屋跟前没有了车辆,也没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仿佛如前一样,寂静又安详。
范坚强也感到奇怪,而且他相信于小莲和大哥说的话,这关部长肯定是来了。
莫非只有民等官,没有官等民,这关部长走完了形式,匆匆就离开了?
想必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
就在范坚强略感轻松地脱去身上的新衬衫准备进屋时,眼前突然闪出的身影,着实叫他吃了一惊。
准确地说,这是一个衣饰简洁,却独具气质的女子,特别是那甜美的微笑,以及一副细脚的金边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