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昶从流苏络子上回过神来,心想,看来魏赦这厮似还不知,他身边那竺氏被大太太召去了,如若知道,只怕已坐不住。到时家宴上了桌,魏赦一见一力撮合欲促成父子化敌为友的是竺氏,只怕抓狂。是否撕破脸皮闹得不欢而散,端看那竺氏在魏赦心中什么地位了。
大太太这是在试探什么,还是,打定主意真要让魏赦与魏新亭和好?
其实他们和好于孟氏也不是全无好处,毕竟大房无子,如果放走了魏赦,来日这武乡侯的爵位便只能落在魏修吾头上,从前大房在二房面前拿的乔,通通都要来而不往非礼也,照孟氏那性子绝难容下。
高昶正想着,老太君忽又伸手,在高昶肩头掸了下,慈和说道:“你若要来,也不是不可,给你留个地儿,明日家宴之上,也好劝着赦儿。我虽人老不管事儿了,却不忍见他们父子离心,一家如一国,人心若不齐,再大的家业也是说败便能败了,大老爷只得赦儿这一子,是他的便是他的,别人也夺不走,他要把这事看明白,想通透,若还执拗着,将来只有的苦头吃!我这话说了出来,金珠,迭罗,你们几人也不须瞒着,就把我这话传出去,都传到大房那头去,教大老爷和大太太全都知晓!”
金珠领着婢子们回话,应承了老太君这话,心中虽不大明白,但老太君拳拳之心日月可鉴,想她已到了这年纪还要操心儿孙事,不免多了几分怜悯和敬重,事情既答应了下来,回头定不露风声办得好好儿的。
高昶自是对老太君千恩万谢,心满意足。
金珠办事最是牢靠不过,当日傍晚魏赦仍旧未归,而孟春锦已把老太太有意无意传过来的话嚼了好几遍,怎么想都感到有深意。
别看老太太这时稳坐慈安堂似是不管事了,实际上却是垂拱而治,从不是盏省油的灯,如今她又说出这话来,孟氏反复思量,心头如鼓一震,感到这些年他们苦瞒着的事,或是老太太心中也有了猜测。这一下,孟氏心中可是彻底不安了。
……
几日未归,魏赦是到了家宴这日才迟缓归来。
送阿宣入白鹭书院的事,很快也经由苏绣衣之口传到了竺兰耳中,她怔了怔,心悬了起来,见她双目发直一动不动的模样,苏绣衣深感愧疚,当日黄昏时亲自去了一趟书院问询,得知魏大公子确实来过,带了一小孩儿前来入学,方才吃了定心丸,回来回复竺兰。
竺兰沉默着不说话,专注地将明日要用的排骨、鹅全大刀剁了,砧板嘭嘭响了半夜。
魏府的家宴不同酒席,照这两日葛二娘子的交代,竺兰单是事前的准备,便要花上七八个时辰,因此天不亮便得起来开始架锅。
一直到晌午时分,曲水流觞宴开席,重头人物魏赦姗姗而至,与高昶两人一前一后,高昶步履潇洒稳健如风,魏赦看得出身体病弱,脚步轻盈。按规矩,小辈须单独坐到一侧,魏赦随意扫了一眼,魏宜然独坐,魏飒然与魏修吾挨着,中间留有一空档。
宜然今日又换了身打扮,清清素素的月白凫靥裘竹叶纹绫子褂,一条水翠绢纱的如意月裙,魏赦一来,她便张望起了小脸,忍不住朝他看去,一个劲儿用目光示意自己的渴盼。孟氏气得不轻,当场便在桌下拧这没出息的东西的大腿肉,宜然吃痛,想起鸡毛掸子的威力,立时蔫了下去瓮声瓮气不敢了。
而魏赦的目光也飞快地从宜然身上移了开去,最后,他坐在了飒然旁边,与魏宜然还隔了一个魏修吾一个空座。而高昶作为外客,则坐得更远了。
魏新亭拿眼斜乜魏赦。这逆子孽障,像是刻意回避,竟教他三日也捉不住人,大失面子,魏新亭半点与之和好的意思都没有,一想这逆子曾经为匪人引路,折了朝廷的兵马,让自己吃了个大哑巴亏,几年无升迁机会,险累了仕途,便心头窝火。此际一见,更是心烦意乱。
昨儿个老太君的话他已知道了,魏新亭与孟氏想法一样,都在思虑着,老太太或是心中已有谱儿,否则没必要说那么一番敲打的话来。至于怎么想,全看他魏新亭。只是老太太不怕乱了宗法血统,魏新亭心中却大是介怀,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这时,一屋子装作表面其乐融融,人也来齐全了,老太君笑眯眯地说道:“赦儿上一回归家得是两年前了,难得今日齐聚,一家人只说一家话,那些不吉利的不好的,今日谁说了我要看罚!”
老太君这一开口,几个媳妇姨娘全赶上来巴结奉承着,连连称是。
二房的高氏是老太君的内侄女,最先捧场的,奉了水酒,起身朝老太君敬了一盏,“我本想着老太君节俭,这家宴,怕是要等到老太君寿宴再办了的,到底是大太太心思细,今日一场,往后再有一场呢!我听说今儿个的厨娘可了不得,大太太亲自选的,要让我们都开了眼界饱了口福了。”
魏府的家宴一向并不有太多忌讳,高昌玉这话虽说得小家子气了,但老太君听得却很开心,与高氏回了两句,回头对金珠使了眼色。
只孟氏觉着,二房这是夹枪带棒故意讥讽自己铺张靡费,心头犯堵,也斜睨着高氏眼角直抽。
金珠领会了老太君的意思,即刻便示意上菜。
不过须臾,陈年花雕被一盅一盅地安排到了长达二丈的长曲柳漆绘桌案上。还没入喉,魏赦嗅了一口,便知道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