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红珠二伯朱桂方,她记得的东西不多。那时她大病初愈,不久就遇着她爹程桂棠出事,一家子都乱糟糟的。如今一想,只记得朱桂方不知在哪儿寻来的人参给她爹治病,但那时程桂棠伤势重,便是仙丹也只是掉了口气不能救命,到底也没留下什么话,就去了。
后来治丧的时候,红珠顾着她娘和弟弟,身边的人来来回回的,见着了也没如何上心。等丧事一过,朱桂方就说寻着了路子,不久就一家四口往南方经商去了。
他们这一去,匆匆也将近三年了。这期间人是没有回来过,但不时也有信寄来,年节时分也会托着人往朱家送些东西,既给朱老太太问安,也说些他们那头的生活。
这两年多来朱老太太不大会说起这个二儿子,既朱老太太不愿提,朱家上下也就少有人说了。红珠有一回也疑惑过,还问她娘这是为何,当时她娘李氏也没几句就匆匆搪塞了过去。
原本红珠不过是想起来随意一问,可见李氏这般,红珠心里却真惦记上了。她那时还暗自好笑,莫非朱老太太是个没儿子缘分的,她爹被她分了出去,而她二伯也被她赶出家门不成?
李氏不说,回头红珠就假作不经意地在朱碧云和朱紫兰面前提及,引着她们说话。初时朱碧云还遮遮掩掩的,可一旁有朱紫兰撺掇着,后来就全说了个明白。
原来朱老太太这三个儿子中,就朱桂方一个是个活泼性子。朱桂达因是长子,少时倒是跟朱老太爷亲近些,性子有些老成,人也实在规矩些。而老三程桂棠就不必说了,他读书读了十多二十年,虽未老,但他性情也跟个老学究差不离了。而朱桂方却跟朱妍梅一般口齿伶俐,也十分得朱老太太的欢喜。
朱桂方本就活脱,从小主意就多,他待在杂货铺里帮忙,给朱家添了不少收入。先几年还不如何,待他娶了妻生了子,被他妻子一鼓动,那心思就起来了。
按理说这朱家在通安这儿住了几辈子了,有田有地,还有个杂货铺子赚着生计银子,程桂棠分了家,余下朱桂达和朱桂方两个分家业,只要不遇着天灾*,朱家再如何也穷不到哪儿去。只有一样,到底这杂货铺是得留给长子朱桂达继承。树大分支,待朱老太太百年时,朱家两兄弟定然也要分家,那时朱桂方就要搬出去了。按着规矩,即便朱老太太心疼他给他多留些私房,多分些家财,可大头绝没有与他的道理。
再一想,朱桂方在杂货铺里辛苦做活,赢来许多老客帮衬,可终究这铺子也不给他,别个喊一声朱老板,那也是他爹他大哥去应的。因此,朱桂方便琢磨着做些私活,也好赚来自个的铺子。
朱老太太是个商户出身,见二儿子伶俐有想法,也不觉得如何,被朱桂方又是劝又是哄的,还信了他,拿了私房去助他。
于是朱桂方开始不去守铺子了,每日出去结交朋友闲游浪荡的,不时就喝醉回来。如此一两年下来,酒肉朋友倒是添了不少,东敲一下西砸一下的小生意他也跟着弄过,但大多都是赔钱结果。便有一两样赚钱的,回头他跟朋友们出门一趟立时便又花了干净。
这么一段时日下来,朱老太太实是有些看不过眼,见劝不过来,还揪住了人打骂了几顿。若是朱桂达,那是不敢跟他娘硬顶的,他娘真恼了,说如何他也就如何了。可这朱桂方却是个硬性子,认准了他会有出息的,任由他娘打骂,可来回他就一句话,他出门耍是有正经事的,绝不是胡闹!
依着他的话说,他每日吃吃喝喝是在找人脉、寻门路,先前那几样生意亏了钱他不过试着练练手罢了,也没当个正经事,叫他娘不着急拦他。又口口声声说待他真找对了路子,那定然是一本万利的!
朱老太太一辈子做实在生意,靠倒腾针头线脑这样的小东西挣起来的家业,哪儿会信朱桂方这些话!这撇开了先前被儿子好话哄骗的盲目,她听了这些也只有更生气的。她到底心疼儿子,不愿发狠折腾他,回头就喊朱桂方的妻子杜氏来骂。只说她心肠歹毒无事生非,无端搅得男人胡混不上进,还挑拨他跟家里闹翻……
那两年可是好一场的大闹啊。
亏得是那时候朱妍梅年纪大了,因着先前的挑剔最后亲事不顺,朱老太太要紧的大事都是这么个宝贝女儿,也没法腾出手来跟三儿程桂棠那时一般硬着心肠将人赶出去。那时朱老太太心里生气,于是再别说私房银子了,连个好脸色也不愿给他们。
后来朱妍梅嫁了,朱老太太一时也没跟朱桂方那儿缓过来,一直也是不冷不热的。朱碧云那时已经大了,便听得了不少家里的争执吵闹,这才记得清楚底细。而那时朱桂方确实开始做生意了,那生意来钱确实是快,但名声上却不怎么好听。
原来朱桂方识得了个在江南那边做胭脂生意的客商,专门从他手里拿些南方的稀罕货色,然后转手高价卖出去。而他这些货物要卖得高价,要么正经找个铺子修饰一番做姑娘太太们的生意,要么嘛,就往那些个花街柳巷里钻了。
而朱桂方就选了后者。
城南这么个小地方,谁家生些什么事儿隔个两天就传出去了。朱桂方做这生意也不遮掩,顿时邻里间都晓得了。有那凑趣的就说朱桂方有心思有手段,不仅会赚大钱,还很有艳福。而也有那许多心底里看不惯的,就说朱桂方品格低,往窑姐裙底下钻营起来。
朱老太太住这头一辈子的老脸面都丢尽了,回过头来自然对着朱桂方好一通的训斥。闹得厉害时,朱桂方还自己搬了出去,在别处租了屋子,既住人又搁货的。
再后来,就是程桂棠出事了。而后,朱桂方一家就搬去了南边。
只是那生意说出去不太好听。她二伯铺子是没有,但做的是二道贩子的活计,他手里的货物就是姑娘太太们喜欢的胭脂花膏蜜水,这客源嘛,他往那花街柳巷里一钻就是了。
都说南边那儿的姑娘婉约可人,前朝那还有个秦淮河,如今虽不叫这么个名儿了,但照旧是汇集了极出色的艳姬美人。朱桂方这一过去,可就找到了地头了。初时自然也有过艰难日子,但他不知怎地借到了本钱,跟那旧友一道自己做起了脂膏,真真还赚出路子来了。
这没两年,朱桂方一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听说那时朱桂方还将他制的脂膏托人送回来过一箱子,也让朱家的杂货铺卖上一些,增个进项。偏朱老太太心里不高兴不愿收下,一转头就被朱妍梅那儿拿去赵家送人了。后来红珠听朱妍梅提到过,赵家里那些个小丫鬟小媳妇子还是挺喜欢那脂膏的,有些用完了还托她去找呢。
至于朱妍梅有没有找朱桂方要这些个去做人情,红珠就不知道了。
因着朱桂方做的这样生意,朱老太太嫌丢人,这两年实是不怎么提起他们,也没说过让他们回来的话。偏此时他们都在,朱老太太竟大大方方提起来了。
红珠不知缘故,心里只有惊奇的。当着人多不好打听,一回头红珠就进了朱紫兰的屋子。这借口也找得好,她也有好几日没见朱紫兰了,过来问一声,再有既然那赵迅回来了,她也想打听朱碧云那儿如何。
那老话说远香近臭,红珠如今搬了出去,朱紫兰跟她娘闹别扭也好一阵子不住家里,这两人少见面,再一见似乎也就没像先前那么争锋相对了。虽不至于亲亲热热的,但好歹还能说上两句平和话。
红珠向来是她不来惹她,自己也就不会故意跟她吵闹的。见朱紫兰这么安分了,稀奇之余,不禁又感慨,这个年岁少女的心思你可别乱猜,一时一样说不准。
红珠拿二伯朱桂方的事问她,朱紫兰也没隐瞒,张口就利索地说了:“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一回来就听奶奶说前两日收到了二叔的信,说是他们一家子今年赶在天热前回来。”朱紫兰撇了撇嘴,又道:“二叔信里说他想老家了,在南边挣了点家业心里就念着要回来照顾亲娘……我看奶奶说起这话时,心里是高兴的。信里还说朱银月也大了,不想她嫁在南边,还是得回来给她寻一门亲事……”说及此,朱紫兰就冷哼一声,看着红珠道:“那朱银月回来准没好事。若不是时间来不及,我还道是她听说了我姐的亲事,好回来占便宜呢!”
红珠闻言愣了下,终于有些明白,朱紫兰这态度怕是莫名地跟她生了同仇敌忾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