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猛烈地收缩起来,手心出了一层汗,我身体里突然升起一股惊人的寒意。黄毛看了我一会儿,疑惑地说,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我浑身的肌肉都不知道要怎么动,半晌,木着舌头,我……我给家里打个电话。我又急又怕,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按了朱丘生的电话,是一串忙音。又拨了家里的座机,没人接。我捏着手机,从走廊一头踱到另一头。最后打了通讯录上的一个号码。喂,请问是刘老师吗?对,是我,我是草生的二哥,我找下草生。电话对侧响起一阵窸窣声,然后我的嗓子哽住了,所有的侥幸都被击了个粉碎。草生哭了。从小被我们摔在沟里长大,脑袋被树根喇出个大口子还能一边蹿血一边啃蹄膀的朱草生哭了。她在电话对侧难以抑制地抽噎着,吐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字词,被我的耳朵吃力地吃进去。我们来不及多说什么,监考老师就拍了我的肩膀,同学,请马上关机进场。我的脑子被她哭声塞得又满又涨,数学符号变成蚂蚁,变成蚯蚓在卷子上扭动,就是不进脑子。我不知道自己在卷子上写了什么,神经全搅成了麻,乱糟糟的一片,解也解不开。收卷铃一响,我把卷子往讲台上一拍,立刻飞奔去了火车站。--------------------大概就是会有一些风云突变(?????)想起一个构思时的设定,帽帽属兔,小朱哥属虎他们现在多大呢?∠(?」∠)_之后我二十一岁那年,六月二十六日,一场突如其来的矿难像座山一样压了下来。采矿操作不当致导致顶板脱落,一共三十六名作业矿工受困。我知道消息那天是六月二十九日,距离事故发生已有三天。我是在手术室门口找到了朱丘生的,他的侧脸埋在晦暗里,远远只能看见瘦得嶙峋的下颌。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陪他呆着,没说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走廊尽头的窗户染成红色,天黑日落无情地进行了。又过了很久,久到我们像在那里枯坐到死,手术室的灯终于熄了。医生出来,吐出的字很冷很陌生,是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听到的。朱丘生黑漆漆的眼珠盯着医生罩着口罩的面部,死盯着。他的嗓子哑得厉害,发出的声音是被风吹滚的砾石,他说所以,救回来了是吗?医生点头,继续说,我们不能保证后续恢复情况,病人的行动……所以,朱丘生打断他,真的救回来了是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崩得像面弓一样的腰背立刻就松了,撑着我的手给医生道了谢。医生走了之后,他的手扶了会儿额头,像是头晕得站不住。后退一步,整个人滑进了我怀里,傻帽儿,他叫我,傻帽儿,给我靠靠。朱丘生吊着我的脖子,就那么站着睡着了,发出了贪婪的呼吸声。他的眼下青得发紫,大概是许久没合眼了。我把他放在走廊边的长椅上,让他枕着我的腿,朱丘生睡得如同昏厥。但他没休息多久,大概四十分钟就强打着精神扒开了眼,他刚醒的时候有点迷糊,握着我的手,小声说了一句,我可太讨厌医院了。朱丘生之前进了医院三次,每次都会送走一个人,幸好这次小叔留下了。小叔送进重症监护室了,咱们过去吧,我说。我们往医院十二楼走,那是个让人心情复杂的楼层,谁都不愿意让家人去那儿,但能呆在那儿,说明还有希望。一路上迎面而来的是脸上死气活气交织的家属,眼神都是重的,沉的。空气里是来苏尔消毒液的味道。我透过门玻璃先看到的是插管,绳索一样捆住小叔。他原本那样高壮,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薄薄一片,纸一样轻飘飘搭在床上。他露出的四肢缠着绷带,绷带里打着钢钉,他被砸碎了,然后物理地拼了起来,看起来有个人形了,但没什么人样,就像刚刚医生说的那样,大概是高位截瘫。我难受,眼一热就滚下泪来。朱丘生的眼红着,眼底却是干的,半点水雾都没有。他是最该难过的,但他的脆弱全留在了手术室外那条走廊里,转眼之间又是如常的神色。平常的,他看着小叔,就像每次看他带着猪头肉回家一样。朱丘生站在离门两米的位置,脸上只有生气没有死气。不哭,他对我说,不哭傻帽儿,他活着呢。他的手搭在我肩上,温和而有力。我转头望着他,望着他干涸的眼床。朱丘生是不会哭的,他有更多比哭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泪都变成了汗液,从他毛孔而非眼角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