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知命眉心紧锁,往嫏嬛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不再多言。纪莫邀深吸一口气,松开手。嫏嬛一直站在桥上,俯视深不见底的青刀涧。纪莫邀突兀地出现在她背后,问:“不冷么?”嫏嬛一扭头,见高知命已经上了马,“咦,知命要走了吗?”“我是说你,在知命面前弄这么一出,是想怎么样?”嫏嬛明知故问:“你觉得我想怎么样?”“对我有意见,可以跟我说,别跟知命合伙来对付我。”嫏嬛失笑,“你觉得我在针对你?”“难道不是吗?”嫏嬛转过身来,正眼看着他,“我要忧心的事多得很,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知道就好。”嫏嬛心有郁结是真,但似乎也不是真的在恼怒,“我只是怕你忘了答应我的事。”“不敢。”“回来这些天,我时刻都在等。怕你忘了,又不想逼你太紧,可事关重大,我只会越来越心急……我知道你有难处,让你在知命面前不堪,是我……”“没事。”嫏嬛再次低头,与深渊对视。“二小姐,你还相信纪某吗?”嫏嬛不假思索地答道:“我相信。”“我不会骗你。”“我知道。”纪莫邀轻叹,道:“回来这几天里,你都在惦记这件事吗?”“是啊。只是今天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清楚而已。”“为什么今天就合适了?”“这是我见你忘带薄荷叶时,突然决定的……而且这里不挺好的么?你要不高兴,可以一手推我下去,没人会知道。”纪莫邀放声大笑——“温嫏嬛,我真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彼此彼此。”嫏嬛说完就往回走,“这里确实有些冷,我想回去了。”纪莫邀跟在她后面,没再说话。嫏嬛一上马,又问:“附近有佛寺么?”“往南十五里路有个戒痴寺,前朝就有的老庙。”“陪我走一趟好吗?”纪莫邀飞身上马,笑问:“你也信神佛?”“没有,只是葶苈受伤时,祝蕴红提过想找间寺院祈福……我想她现在应该没机会烧香还神,就帮她走一趟,圆个心愿。”“这么仗义?”“你要是不想去,可以站在门外等我出来。”“你又知道我会陪你去?”嫏嬛笑了,“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吧?我被人卖了怎么办?”纪莫邀掏出一片薄荷叶,道:“谁有那个贼胆?”戒痴寺被枫树环绕,四壁也涂成了秋叶的暖色。两人牵马来到寺前,脚下踩着古旧的石砖。“几年前师父带我们来这一带游玩时,见这寺院破败不堪、摇摇欲坠,还以为迟早会废弃。如今想是遇到贵人,香火有余,方能修缮一新。”“现世好佛之人愈多,大概这附近也是如此。不过爹娘故友里,也有说释教是夷人邪说的。”纪莫邀笑道:“都不用回忆以前了,你想想我们在涂州时,何曾见过一个沙门?”嫏嬛小小地吃了一惊,“同生会管得这么宽吗?”“风气如此,不必他们管,自有人去白眼。僧人也不傻,索性绕道而行,因此在涂州绝迹。”行至庙里,见房舍整洁,香火袅袅,虽有岁月痕迹,倒也别有风韵。他们似乎是当天唯一的访客,弄得住持都难耐寂寞,亲自来迎。嫏嬛径直到佛堂里点香,见纪莫邀立在阶下不动,便打趣道:“怎么,是怕进了门会原地自燃,还是怕菩萨当场收了你这个妖孽?”“你烧你的香,不必管我。”纪莫邀说完,便背对着她坐在了门外。嫏嬛只当他执拗,专心祈祷去了。她从不信神灵——如果真有这么一个至高无上、明辨是非的存在,钱财衣食就会用来接济活人,而不是供养眼前这尊又老又破的塑像。不过来都来了,就装得诚心一点吧……嫏嬛没办法不去想青刀涧上发生的事。真是突兀到如鲠在喉……我们三个都是。不,最突兀的人还是我。自己明明没有怨恨纪莫邀的沉默,而他也许下了承诺,怎么就不能给彼此多一点时间呢?难道我是这么急躁善变的人吗?只要一提到那个假崖回,他就什么都不肯说,想必一定有莫大的苦衷。我如此步步相逼,还要毫无预兆地在知命面前阴阳怪气,令他这般难堪,是不是太过分了呢?也许我应该专注打听爹娘的下落才对……可假崖回的身份也一样重要啊。那人连番对我们姐弟下手,看似是我们不小心挡在他面前,但万一他是有意为之呢?说到底,如果没有人对温家起意,爹娘也不会失踪。纪莫邀明知他是谁,却不肯向任何一个人说明,这又是什么道理?他难道就打算眼睁睁看那人继续威胁我们的性命而无动于衷吗?他是在保护我们,还是在保护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