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说,这、这都是你的造化啊。”石二哥说着,眼中又盈起泪来,“你也替我出了口恶气,不是吗?他得到了惩罚,以后再也不能害人了,真好……令堂虽然看不到,但她在天之灵一定十分欣慰,一定的。”“你们都是很了不起的人。”“我吗?”石二哥又怯生生地笑了,“我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一无功名,二无富贵,如此过一天算一天,不过一个识字的农夫罢了。”纪莫邀正色道:“石二哥,我们今天能坐在这里,难道不就是你与我母亲的造化吗?你们经受了那样的痛苦,在我看来,就算从此心生邪念、抛弃人性,也是情有可原……但你们偏偏没有这么做。你选择在家乡教书育人,她选择对我倾尽爱心。你如果没有选这条路,今天就没法在这样一个家里招待我。她若没有选这条路,我今天就没办法完完整整地坐在你面前。是因为你们两个刻意的选择,我们才能如此重逢。是你们一次又一次选择了良善,我才能将纪尤尊的恶意永远扼杀。你们证明了善恶是一种选择,让我不再相信任何‘本性如此’的借口。这太了不起了。”石二哥破涕为笑,重新抱住了他,“谢谢你……我太需要这番话了。”纪莫邀紧抱着他,想起了母亲的笑容,禁不住也有些眼红。他们终于能不再惧怕入眠的梦魇,也不再惧怕醒来的地狱。最近,纪莫邀甚至开始期待做噩梦,毕竟只要一睁开眼,再可怕的梦境都会立刻消失。那确切可见的结束,是他从未享受过的安全感。终于,他们能从噩梦中惊醒,而非惊醒于噩梦之?s?中。吴迁回到涂州。虽然两人永远也不会再当面说清,但他欠了纪莫邀一个大人情,而彼此都心知肚明。本来,祝临雕和赵之寅一消失,缪泰愚和邢至端这些平庸之辈又不再碍眼,同生会就是吴迁的囊中之物。但半路杀出个沈海通,逼他必须提早想好往下的十步、二十步棋。祝蕴红的身世是个致命的秘密,一旦泄露,她在同生会的地位不保,就无法以现在的身份继续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吴迁可以承受千夫所指的骂名,但绝不能让祝蕴红吃一点点苦头。而为了守住祝蕴红和她所有的秘密,吴迁只有一个选择——占据同生会的顶点,不允许任何人的怀疑与挑战。沈海通当初如此主动参战,他若消极以待,必会招人诟病。一箭了结龚云昭,再顺手抢走缪毓心,虽是功劳,却似乎有些不足。因为,万一沈海通捞到了傲人的战果,自己的位置就危险了。幸好有纪莫邀那一掌,虽然遗憾没有夺去沈海通的性命,但也确实夺去了他角逐同生会权力中心的所有意志力。从此以后,姓沈的不会再威胁到自己。可怜那个沈海通,丝毫不知吴迁内心的窃喜,反而在多谢他救命之恩的同时,欣然收养缪毓心为义女。毕竟是他好兄弟缪泰愚的遗孤,沈家定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养育毓心,让她过上优渥的生活,不愁吃不愁穿……而就算沈海通没有主动提出这个请求,吴迁也会想办法让缪毓心从眼前消失——若在杀母仇人的身边长大,对她也未免太残忍了。他和龚云昭无冤无仇,确实不应杀她,可为了表明对同生会的忠心,又不得不杀。吴迁甚至觉得,自己只杀了一个龚云昭,已经算是兑现对无度门与赵晗青的诺言。当然,他知道这番说辞有多虚伪苍白,但反正也没人来当面质问,就让这些软弱无力的借口从此沉底吧。也许有一天,就变得有说服力了。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由始至终,都是个懂得所有道理,却做不出一个正确选择的混账东西。有时,纪莫邀会想起当日那个替天行道的意气少年。那时的吴迁已对祝蕴红情根深种,但心里依然坚守着一套独立于男女之情之外的法则。那时的他,诚挚地爱着一个人,但也衷心地爱着一些道理。如今的他,不仅抛弃了这些道理,还因此心甘情愿为人所用,毫不犹豫地走上了葬送先辈的道路,不知心中会否感到愧疚。更有甚者,他应该已经发现,自己在同生会的号召力绝非子虚乌有——这是他的造化,却不是他能够控制的力量。如果吴迁是个聪明人,则一定会为自己的威望感到深深不安。而纪莫邀就算不说,大概也不愿看到第二个人成为同生会的话事人。毕竟吴迁的心思太浅,只要祝蕴红事事安好,他对同生会的未来根本就没有任何期许与野心。既然今天能心安理得收下渔翁之利,明天就算同生会毁在他手里,只要还没伤到祝蕴红,吴迁也不会有丝毫不舍。让他坐稳这个位置,就意味着同生会再也没有找无度门寻仇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