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世俗的方式结为夫妻,嫏嬛便是他纪莫邀的从属——他不能让嫏嬛受这种屈辱。他们的关系,不需要婚姻去证明。更何况,他也不想给外人任何借口,去将嫏嬛视为“纪家的人”。嫏嬛与他十指紧扣,略带雀跃地问:“那你准备好和我做一辈子奸夫淫妇了吗?”“若能与你背负相同的骂名,倒也不失为一种趣味。我甚至觉得,男人的身份也不值得追逐了。如果做一个男人,就意味着他必须要暴虐、残忍、冷酷,必须要让女人畏惧、让男人臣服……那我不要做一个男人,我只要做个人就好了。”在深柳园这样一个以死为墙的牢笼里,他们找到了最质朴的自由。答案是如此简单,竟没有更多人愿意尝试。“焉知……我时常想,如果母亲还在世,我在知道了所有前因后果之后,到底该如何面对她。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如何去面对这样的我。小时不懂事,她也许还能用一些借口来说服自己,让和我相处变得没那么难受。但现在,我知道我们为什么成为母子,一下子又……我甚至不敢想象与她对视。我害怕自己只会是她眼里的噩梦,是让她无法从轮回中挣脱的恶鬼。”“她还活着的时候,有让你觉得她很想离开你吗?”纪莫邀摇头。母亲显然很厌恶在深柳园的生活,但她从没有排斥自己,更说不上抛弃。这种看似矛盾的活法,虽然没在当年引起注意,却在多年后一直困扰纪莫邀——如果纪尤尊真的那样可怕,为什么母亲久久不肯离开?从小到大,他时常这样问自己。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这个问题是多么的粗鲁与无知。母亲当然想离开了,可她知道等待她的是死亡。没有被死亡威胁过的人,总爱指点别人该如何趋利避害,自大地认为,换成是自己就一定能轻松脱险。然而,这根本就不是一堵仅仅靠意志就能翻越的墙。甚至,墙外的人会觉得她不应该迈出来,还会将她重新推回去。母亲这么聪明,肯定早就想得一清二楚了。梁紫砚渴望活下去,也渴望能够保护自己的孩子。但以她自身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在逃出去的同时保全母子二人的性命。她只渴望有人能从外面搭一条绳进来,又或者,等纪莫邀长大成人。等待是折磨,而她抚慰自己的唯一办法,就是养育一个爱自己的孩子。她向纪莫邀倾注心里所有的爱,只是为了让他成为这地狱中唯一一个真心在乎自己的人。黄昏时分,两人终于决定好离去时,却只见魏总管来送别。“小郎君……”魏总管一天之内仿佛吓掉了半身皮肉,如今看着整个人都萎缩了许多,“那老太婆吓破了胆,受不住,投井死了。”纪莫邀眨眨眼,淡淡问道:“没记错的话,她原是纪尤尊的乳娘吧?”“似乎是的。家里年资最老的仆人就是她了,跟主人又亲。”话虽这么说,纪莫邀却不觉得这是“母子情深”在作祟。那个老太太对纪尤尊的态度,与司钟对姜骥的感情截然不同,反而更像是参水猿与姜骥的关系。乳娘只是一个便利的身份,她在这个家里真正索求的,是维系规矩的权力欲——正如野蛮剥光嫏嬛衣服时所带来的征服感。单单做一个养儿弄孙、循规蹈矩的老妇人,又怎能带来这铁面无私的快意?“不说她了。”纪莫邀瞪着魏总管低垂的头顶,“深柳园如今是我的产业。我不打算住这里,也就不需要人伺候。你年纪也大了,趁早回乡去吧。”魏总管“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叩谢道:“多谢小郎君!不,多谢主人!多谢主人网开一面!”纪莫邀转身要走,却在最后一刻回头问:“石二哥的住所,你没骗我吧?”“不敢!他如今真的住在那里。我若有半句虚言,就拿了我老命罢!”纪莫邀冷笑,“那就行了。”柳下白骨起,井底罪人泣。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命多悔可堪追(上)马车停在桥边,桥的另一头是个宁静的村落。乡民在早晨的雾气中淡然穿梭劳作,像一群扮演凡人的神仙。纪莫邀栓好马,跨过小桥,踩入这朦胧的桃花源里。他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住在哪里,但也不需要问任何人。雾气深处的朗朗读书声,便是他的指路灯。偶尔擦肩而过的村民,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他。也许是因为村子周围都通了官道,平日里从村中穿行的外人并不稀奇。还是说雾气太浓,他们根本没发现有人走过。纪莫邀顺着清脆的童声一直来到一个小院落前。院中有些结伴散步的鸡鸭和一条还未睡醒的大黄狗。再往里便是一间小茅庐,里头坐着十五六个孩子,有男有女,小则四五岁,大则八九岁。每人面前都摆有纸笔,此刻一个个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一声不吭。隐约可以听到教书先生的声音,但在外头还看不到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