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风笑道:&ldo;这你就不懂了。不在乎失学,是我跟命运过不去,如果随便放弃那件旧大衣,那是跟自己过不去。就像一只鸟宁肯放弃一片庄稼,而不愿意放弃眼前的一粒粟,这道理你懂么?&rdo;
毛人凤这才领教了戴春风超乎寻常的天份,认真会点了点头。
戴春风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毛人凤。按道理,他应该马上回家去。
但他不会这样做,他考虑到,第一,让母亲和妻子知道自己已经失学,会给她们带来一定的打击;第二,目前身无分文,没有路费加之自己是游荡习惯了的,回去也无所事事,不如留在杭州,挨到年关,想办法弄点路费,再编个说得过去的谎言搪塞母亲和妻子。
主意打定,接下业的具体问题就是住处了。
学校是住不进的,那帮三教九流的朋友家里也去不得,一旦自己露馅,让他知道自己并非富家弟子,岂不要遭小瞧?这年头势利几乎成了一种流行病。
戴春风在街上游荡了一整天,到天黑也没有寻得一个理想的安身处,忽见一座桥下有一洞,里头极为干净,窃喜道:&ldo;天助我也。&rdo;
戴春风把背包打开,铺在地上,刚躺下,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才记起一天没有吃东西,摸摸身上还有几个银角,拿去就近处买一瓶酒、一只鸡腿,边啃边喝边回了桥洞。于是又半躺着喝酒吃东西。
吃完了,人也醉了,倒头睡下去,呼噜打得出响。
大约十点钟左右,到处一片黝黑,一伙人吵闹着来到桥洞里,见躺着一条醉汉,叫道:&ldo;不好呀,我们的地盘被人抢了!&rdo;
又有人道:&ldo;不怕他,我们这么多人,一个出一只手,把他抬起来扔桥下喂鱼!&rdo;
接着,有人点了火把来照,戴春风仍然滥睡如泥,在梦里和女人快活呢。
原来,这伙人都是无家可归的乞童,为了对付别人的欺侮聚集在一起,白天各处行乞,也干些顺手牵羊的勾当,等天黑了,又以这个桥洞为家。
拿火把的照着是一个醉汉,还盖着一条被子,喜道:&ldo;好财喜,好财喜,这条被可以卖好几文钱呢。哟,这里还有一个大包,难怪今早一起来闻得喜鹊叫,原来是他给我们送财喜来。&rdo;
又有人点了火把,把桥洞照得通亮。几个人一涌而上,把包袱打开,见里头全是衣服,裤子、鞋子。当下你争我夺,连包袱袋也被一个小乞丐塞进被裆里了。
现在只剩下一条被子和枕着的一个包,有人正要动手,领头的道:&ldo;慢着,这醉汉长着一副马脸,相书道:&rdo;脸上无肉,做事最恶毒,就是说马脸人最凶残。一旦惊醒了他,敢情有一场好打,不如先莫动他,由我来试试他睡熟的程度,再动手不迟。&rdo;
众乞丐果然不动了,站在一边观看。
领头的摘了一根草,捅到戴春风鼻孔里。戴春风先还动了一下头,到后来就不现动了。
领头乞丐站起来道:&ldo;好了,弟兄们,来几个力气大的,把这醉鬼抬到一边去,好抱被子也!&rdo;
于是,大家七手八脚把戴春风抬到一边,夺了被褥,见枕着的包很沉,打开一看,竟全是书!
小乞丐们见这许多书,嚷道:&ldo;我要我要,我要拿着揩屁股!&rdo;
于是你争先我夺,把书也抢光了,有胆大的还在戴春风身上摸,只搜得几枚铜板,向他脸上啐一口痰,骂道:&ldo;呸,穷光蛋!&rdo;
领头乞丐见抢完了东西,叫道:&ldo;兄弟们,此地不能久留,我们换个地方睡也!&rdo;
众乞丐异口同声:&ldo;好呢,换过地方睡也!&rdo;
众乞丐离去,只剩下戴春风一个人躺在空空荡荡的桥洞里。夜半天凉,酒力一过,戴春风冻酸了,发现东西已丢,暗叫苦也。
丢了被子不心痛,反正夏天来了,不要也行;丢了书也不心痛,他本不再读甚么鸟书呢!他心痛的是那些换洗的衣服,没衣服换,如何在杭州城里混?
对了,还是找个安睡处,夏天一来,蚊子子呢,专咬穷人,穷人一身汗臭它老远就能闻到。
想着想着,突然一拍脑门,叫道:&ldo;有了,我不有个很好的安身处嘛!&rdo;
戴春风在惶恐之中想起的住处是杭州城里有门亲戚,姓徐开着一家柴店,出售木炭柴火之类。
这位徐姓亲戚是妻子毛秀丛的近亲,戴春风结婚时,他还送过礼,并在岳父家同一桌吃过饭,考入浙江省立一中,岳父毛应什曾叮嘱过,若有什么事可去找他。
杭州城虽宽,但戴春风都熟习,为了尽快找到,他向就近的柴店询问徐记号在什么地方。一般同行大多认识,一问,果然问着了。
戴春风此时身上仅穿着一套由军装改成的夏装,一双白胶鞋,他找着地方,先不急着进去,花一个铜板去补鞋匠那里涂一层白粉,使鞋子看上去又像新的一样。再去理发让理发,把脸刮得干干净净。这才干咳几声,把一套谎言在返回的路上就编好了。
到了徐记柴店近处,他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到徐老板出来了,装成偶尔路过的样子与之撞个正着。
戴春风先叫一声:&ldo;哎哟??&rdo;
徐老板马上道歉:&ldo;对不住,对不住。&rdo;
戴春风接着尖叫道:&ldo;啊呀,表叔,真是幸会,怎么是你呢?太巧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