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别孬种!”生就一张强盗脸,满脸胡茬,挺着一对扫帚眉的大汉大声对身边一个面如死灰,几乎是被拖出者这样嚷说。推在最后的,是个生着张年轻亮堂的脸的少年,听见大汉的嚷嚷,不自觉将肩搐动了一下。这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心里并不恐惧,从小长到大,他似乎还不知怕为何物。只是,这时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受。什么感受呢?一只鸟儿从头顶掠过,“啾儿”叫了一声,将鸟影投射进他的眼帘里。他仰起头,看见蓝幽幽的天空上抹着几缕淡云。“就这样死了,真冤。”他这样想着,又将勒紧的绳索挣了两下。绳索绑得太紧,他感觉两肘关节已被勒得充血肿胀了。其时,十八人已被拖至辕门外行刑墩前。满脸杀气的刀斧手,将死囚们踢得一溜儿跪下。只等三声炮响开斩。被摁跪着的一个瘦子,将头左右犟着,似在搜寻什么,突然大声嚷起:“贾胖子!怎么没有贾胖子?”所有被摁跪着的人都将头拧起来了。“怎么没有贾胖子?”至少有两三个人附合了瘦子的嚷嚷。他们的眼光里充满了狐疑,开始为黄泉路上少了一个应有的伴侣而愤愤不平。没有人回答他们的问题,答复的是鬼头刀背“砰”地拍在腮帮子上。几个人的嘴都冒血了,一个人还将敲掉的牙合着血吐了出来。为减少痛苦,大家不再吭声。“咚!”第二声追魂炮响过。十八人的头全伏贴在行刑礅上。一个全身披挂精神抖擞的中年军官被十多个亲兵簇拥着,至辕门前敏捷地跳下马背。他是横山副总兵陈洪范,为军情从驻地赶来参见王威,看见辕门外情景,略微表示了一下惊讶,对迎着他的承启官将职衔手本递了过去,说:“烦为通报,横山副总兵官陈洪范前来参见。”待决的死囚感官是最敏锐的,十八个人都将头从行刑墩上扭转过去,看见了正立在辕门外与承启官说话的陈洪范。陈洪范祖籍辽东,是个和事佬,平时与各部将官十分相得,胡孙等人像溺水人捞到一块木板一样,一齐嘶声叫嚷:“陈副将,救小的一命,小的冤枉!”陈洪范见王威一下要杀那么多人,本就有些吃惊,现在听见呼救,忙打手势,叫刀斧手暂缓行刑,拉住正往里去递手本的承启官说:“烦捎上一句话给总镇大人,就说当此国家用人之际,陈某恳请免这些人一死,让他们戴罪立功。”承启官点点头进去。一会儿中军随着承启官出来了,老远就打着招呼,说:“王总镇请陈副将大帐内见。”陈洪范忙问道:“这些人呢,王总镇可饶恕他们?”中军露出抱歉表情说:“王总镇说,这等害群之马,绝对不能轻赦,陈副将之请,恕难从命。王副将,请。”话音刚落,陈洪范还没有开步,第三声追魂炮响了。人头挨个在黄面少年身边滚落,鲜血喷溅了他一脸一身。刽子手来挽头发了,黄面少年想,“今日死定了。”本能将头一犟,眼睛的余光见陈洪范在扭头看他,又大声朗朗叫道:“陈副将,救救小的,国家怎能如此杀掉一个大将之材呀!”陈洪范确实是在注目绑在最后的这个身材长大,相貌奇特的少年。心里隐隐生出杀之可惜的遗憾。这时听见黄面少年的叫嚷,更感到这个年轻人不但相貌奇特,而且身上有一种特殊气质,屠刀已架到脖子上了,说话竟还是这样豪壮自如,坚定了将他救下来的决心。他再次摆手示意刽子手暂停行刑,然后大步流星赶进大帐去,匆匆报名参拜,接着对王威说:“总镇大人,陈某请饶过最后一个小儿。”王威见陈洪范执意求情,心里虽然窝火,但也不好太拨他的面子,将面部僵硬的肌肉扯动着笑了笑,说:“好吧,姑念他少不更事,法外施仁,免他一死。”陈洪范刚谢过,又听王威虎着脸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赏一百鞭子,永不许再入兵营。”行刑官将少年按在地上,龙飞蛇舞地抽了一百鞭子,打得皮开肉绽,被人搀扶上来,向王威谢恩。王威依然虎着脸,说:“逐出去!”十八人中,这个长身黄面少年的命终于在鬼门关口留下来了,也只有这个大明江山的掘墓人,他的名字留下来了。在无数为大明落日所辉映的起义者的战旗中,有面绣着斗大“献字”白底镶红火焰边的八大王张献忠的旗帜,将会最为醒目……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那时的他是何等的傲视天下?可是为什么现在一转眼就全变了?张献忠巍颤颤的站了起来,朝着严锡命看了眼:“右丞相,你去吧。”“臣去哪?”严锡命怔了一下。张献忠笑了笑:“想去哪就去哪。要么投降他们,要么就赶紧跑出城去吧,趁现在还有机会。”严锡命叹息了声,然后站了起来,跪倒在地,朝张献忠磕了几个头,然后再度起身,慢慢的离开了这里……张献忠慢慢的朝着他的“后宫”走去。他吩咐自己的妻妾为自己准备酒,然后大口大口饮着。他的妻妾们都很害怕他,虽然知道官兵已经入城,但谁也不敢问话,只敢小心谨慎的服侍着这位“陛下”。在张献忠的行宫内,嫔妃们也要和那些掳掠的妇女一样,必须天天打扮出新鲜的花样来,让张献忠开心。但是只能打扮上半身,却绝对不允许穿裤子,光着身子在宫中晃来晃去,为的是张献忠来了淫兴时,可以立即就地按倒在地进行淫乐。所以这些女人对张献忠有着最深的畏惧……张献忠的酒越喝越多,越喝越多,他忽然用力砸碎了酒杯,然后大声说道:“虎贲卫即将破城,你们都是我张献忠的女人,都随我一起死了吧!”说着,拔出刀来,一刀便砍死了身边的一个女人。其她的嫔妃发出了一声惨叫,四处奔逃,但她们又能够跑到哪里去?张献忠跟在她们的身后,一刀一个,不多时便已血流成河。张献忠已经杀红眼里,见人便杀,他的妻子和小妾纷纷死在了他的刀下,甚至连他的儿子他也没有放过。当在前线败阵的刘文秀和艾能奇进来的时候,彻底的呆在了那里。他们看到了什么啊!一地的尸体,这些女人是张献忠的妻子、小妾、儿子、女儿!陛下怎么下得了手啊!陛下怎么能狠心把自己的家人全都给杀了啊!刘文秀忽然想起了曾经亲眼见过的一件事,那还是义父才打下湖北麻城的时候。打下湖北麻城后,张献忠命令士兵把后的妇女小脚砍下来堆成山,带着他最心爱的一个小妾去参观。这个小妾笑着说:“好看好看,只是美中不足,要是再有一双秀美的小脚放在顶端,就再好不过了。”张献忠笑咪咪地说道:“你的小脚就最秀美。”于是当场亲手把小妾的脚剁下来放到“小脚山尖”之上。想到这件事情,刘文秀叹息了声,走上前去说道:“义父,请不要再杀了,虎贲卫已经进城,我们实在挡不住了,孩子愿意保护义父杀出去,咱们东山再起!”“东山再起?好,好!”张献忠笑着,忽然一刀捅进了刘文秀的胸口。刘文秀怎么也都不会想到,义父居然会对自己下手,他捂着胸口,缓缓的倒在了地上。“义父!”艾能奇彻底的呆住了。“来,来,来啊孩子。”张献忠朝艾能奇招着手:“义父陪你一起走吧,别害怕。”艾能奇惊恐的朝后退去。这时候的张献忠,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恶魔。“来啊,来啊。”张献忠不断的笑着,不断的朝艾能奇招着手。看着这满地的尸体,看着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的张献忠,艾能奇害怕的摇着头,忽然拔足就朝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