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两代人间的隔阂真的太大了,我和我爸也这样”我感慨“或许每个父亲和孩子都曾想过走进对方,只是我们经常无计可施,还没等到行动就失败了。有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我的孩子做了一件我无法理解的事,我会怎么去做?也许我也会和您一样,把这种无奈一辈子都压在心底。但转念一想,我们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这终究不是个办法,好的父子关系应当就是在不断的和解中进化的,或许我们反应该庆幸,庆幸父子间的默契是旁人不曾具备的,与其僵持不前,倒不如主动退一步,因为下辈子可能就不会再见了,就更别提做亲人了”
伯父没在继续讲话,靠在栏杆上一直抽着烟。但是我想,伯父心底的悔恨和自责应该会随着今夜的褪去而有所淡化吧,暗潮涌动过后终会归于平静。不知从何时起,我心底的阴暗面已经慢慢被驱散了,也许是随着年龄的增加,心性变得更成熟了,又或许,过去的很多年压抑的太久,早已心生厌倦了。
之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往返于家、公司和医院。每天清晨和黄昏都会和耿旭东到楼下散步,偶尔谈谈旧事,但绝不提过往的争吵和离散。更多的时候是坐在树林间的木椅上,沐浴一天当中最舒适的微风和暖阳,一坐便是一两个小时。不尴尬、不别扭,反倒时常觉得时间走的飞快,每次分别都意犹未尽。
晚上从医院离开后我会先回到那间装满记忆的房子,很早之前就表明过态度,真的不是自讨苦吃,只是还有所留念,这似乎成为了我生活中新的仪式感,我很享受这种感觉。如果真的说我无可救药,我也接受。
也许是故意为之,我几乎每一天都会从他的房间里发现点我以前未曾察觉到的秘密,比如他会把内裤和袜子分成七等份规规整整放在柜子下面的格子里。他每一本书的右上角都有好几条无法恢复原状的纹路,似乎在看书时有搓书角的小癖好,我突然弄懂了他之前说过的“读书痕迹”带来的莫名的爽快感。这其中,还有两个让我彻夜难眠的秘密,第一个是我在他床头柜里发现了满满当当的七星蓝莓味香烟的空烟盒,这让我明白了他的口是心非。第二个是我发现了两张录满视频的相机sd卡,从西藏到成都,从成都到北京,几乎每一段视频的最后面都会留下一句“林坤,如果此刻你在我身旁就好了”。
这句话让我心碎、让我麻木,又有那么一瞬间让我释怀、让我舒畅,有一种坦然接受后的如释重负。
妻子很善解人意,未多问过我一句。但我还是决定将我和耿旭东的陈年旧事讲给她听。那天晚上妻子抱着我说“人在年轻的时候大多都做过几件糊涂事,也正是这些糊涂事才让一个人显得与众不同。说不难过是假的,说不在意也是假的,但是我能承受。其实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怎么想,你决定怎么做”
妻子的宽容和信任让我羞愧难当。在她对我说这些话的前一刻,我还在想如何说服耿旭东让我跟着他一起回到成都,再和他度过一段属于我们的生活。但在下一刻我突然发觉我的想法是如此的幼稚和愚蠢,我的肩上承担的是一整个家庭的重任,我的自私和幻想早就应该在和妻子走进婚姻殿堂的那一刻就丢在身后了。
后来我也在想,如果耿旭东真的没有生这场病,我们在某个不合时宜的场合相遇了,我还会像当初一样奋不顾身吗?我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我们缺的并不是一段共有的生活,更不是对彼此的回忆,我们缺的只不过一场坦荡的告别。未能告别的遗憾困顿了我整整七年。】
第29章第二十九章
【随着近半个月的住院治疗,耿旭东的烧热逐渐褪去,身体确实也有所好转。但依旧无法改变体内肝脾肺脏等器官逐渐衰竭的事实,各项指标几乎没有任何改观,在继续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医生也建议尽快办理出院,服用抗病□□物维持生命,器官究竟何时停止工作、细胞何时停止分裂仍是未知,也许是三个月,也许是半年,但绝对抗不过两年。
我很不喜欢“绝对”这个词语,因为“绝对”让希望都成为奢侈,数着日期计算生命的日子该会有多绝望。但好在耿旭东没有听到“绝望”,我们联合医生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告诉他“活多久还要看你的造化”
出院那天耿旭东乐观的安慰我们“没事的,没事的,连医生都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说不定还能陪你们十年八年呢,到时候你们可不行嫌弃我”
强颜欢笑,连对视都像是在戏谑生命。我根本就不敢看他,伯父和辉子亦是如此。
耿旭东以打点身边事为由说服伯父和东子先行启程回成都,等到这边事情处理妥当之后就会赶回去,并玩笑道“放心吧,我会按时吃药的,你们就先回去准备给我接风洗尘吧”。
记忆里的耿旭东虽圆滑风趣,但只限于朋友和为人处世之间,他曾告诉我他也和我一样和父亲少有交谈,连电话问候都屈指可数。年少离家,自由散漫,和父亲关系一直都剑拔弩张。而现在,竟然可以如孩子般任意撒娇,卖弄顽皮。也许是疾病的到来让他意识到了生命的变幻无常,所以丢下面子、卸下伪装早已不再是难事。这也让我窥探到了一个真理,或许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童,只有在自己真正爱的人面前才会显现。我们都很幸运,看到了彼此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