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真正正的澂州口音,如果她没有南下时路过兰溪,没有遇见他,她不知道世上竟有人用这样的绵软悠扬的声腔说话,她不知道世间竟有这样的人。然而他变成阴间人后,便极少再说澂州话,他在建康城说官话,他叫她&ldo;娘娘&rdo;,气急时叫过她一声&ldo;张翠娥&rdo;,成亲时叫了她一声&ldo;娘子&rdo;,都是说标标准准的官话。然而这是他头一回叫她&ldo;翠娥&rdo;,用澂州话,温软而又柔腻,总让她想起遇见他的那个春日,兰溪边惠风和畅的春日。她又想起街头上用竹签子拉出丝丝缕缕的饴糖,甜得要化,别人追着要打死她她也要吃。她想他如果不是因为叫她的话,这辈子他嘴里大约都不会吐出这样土气的两个字。澂州话里发不出&ldo;娥&rdo;这个单音,被他念来,便像是&ldo;翠儿&rdo;&ldo;翠儿&rdo;,她听着,知道她这辈子真的走不出李柔风了。这一辈子,她无父无母,无人爱她,这样叫她的,只有李柔风。李柔风紧紧地抱着她,上上下下地蹭她,他知道她疼了,他要她,要得依然热烈,却不张扬。她觉得自己的每一寸每一厘肌肤都在与他交缠,摩擦细密而短促,深入而浅出,鲜明疼痛开始变得酸楚,却又渗出匪夷所思的微妙,匪夷所思的绵延向她所有的肢节。她于是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石头崩裂成了柔软的泥。她想她竟然还可以是泉么,泉是可以生出水的,李柔风把她掘穿了,掘出了她身体里的泉眼,她的每一个泉眼里都涌出温暖柔软的泉水,滋润她自己,也滋润她身上的人。她听到泉水漫漶的声音,羞耻感忽又回到她身上来。她过去麻木了,在宦人面前赤身裸体地习惯了,她视此为刑罚,却忘了何为羞涩与耻感。可现在李柔风抱着她,严丝合fèng地与她嵌合在一起,她双腿紧夹着他,那冰凉而又奇怪的东西深入她的身体,侵犯她,胀破她,折磨得她想要活又想要死,想要成仙又欲成魔,她紧闭着眼缩在他的颈窝里,百次吗,千次吗,她忽的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脚步声,不止一个人,她忽的像只穿山甲,收缩成小小的一团挂在他身上,那些人在c黄前停下了,他也忽然停下了,头埋在她发间喘息。她羞耻而紧张,一动也不敢动,浑身都紧绷着,身下有什么冷而粘稠的东西,在敏感的交合处慢慢地弥漫开来。那些人又走了。她想起那些养蚕人的家中,巨大的桑麻纸上趴着无数两两相交的蛾子。谁会去分开两只交尾的飞蛾呢?门掩上,她终于浑身松弛下来,喘了口气,他似是随着她的松开低低呻吟了一声,又将她紧抱在怀里。她嗅着他身上的清润气息,这时候带了丝丝令人脸红心跳的绮靡。他们还像蛾子一样交着尾,没有分开,她动了动,清晰地感觉到他扎在她身体里的根系,她又浑身一阵一阵地骨头发苏。他抓着她绵软无力的手按到他自己身上,他喃喃念道:&ldo;翠儿,翠儿,我终于记住你长什么样子了,你摸摸我,也记住我罢。&rdo;他拿着她的手在他脸上滑过,让她在黑暗中摸他的眼睛、鼻子、嘴唇……她鼻子忽的一酸,她终于明白了,他不是有意侵犯她的,倘若他不是以为他自己在做梦,他恐怕也不会对她如此肆意妄为。他从来就没有想起过她长什么样子,其实就算想起了,这七年多过去,她也早已长变了模样。他一点一点地摸遍她的全身,只为了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他心中的张翠娥,怎能没有一个完整的形状。他在她耳边轻声吐气道:&ldo;翠儿,我若是以后来找你,你要记得我。&rdo;她想,这还用问吗?就算他化成一堆骨头,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啊。喉咙里有些硬,她重重的鼻音嗯了一声。她抚摸他光滑流畅如一尾长鲸的脊背,她想,她肖想十年的男人,为何摸起来尽是苦涩呢,不不,现在他是她的了,她应该高兴才对,她应该欢喜才对,她应该放纵才对。她轻轻地收拢身体,她仰头上去吻他,她同样摸进他隐秘的世界中去,蛰伏在她身体里的凶物蓦地又苏醒了,庞庞然地壮大,开始抽拉她,撕咬她,搅弄她,这一回她不害怕了,这是她的阴间人,她的李柔风,她的新郎君,她的小小欢喜,哪怕只有一两个时辰也好。这是一片混沌。金色的烈焰在阴间世中熊熊烧起三千丈高,逆世而生的阴间人也从未如此强悍过,至阴至寒的尸气被阳魃的身体滋润成蓬勃而巨大的一团,这一夜府邸中的木叶俱都落尽,染白露化为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