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些天,每每走开,哪里是去方便呢?她把馒头都给萧焉吃了,她知道萧焉的身体比她更虚弱。她每次走开,都是去石头fèng里刨吃的,吃青苔,吃&ldo;地团鱼&rdo;,吃其他一切可以吃的东西。这采石硐天不比天然洞穴,人类挖了它三百年都没有能够驯服它‐‐里面什么东西都不长,寸糙不生,只有滑腻腻的青苔和这些微不足道的小虫子。李柔风越想心中越是颤抖,他过去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为了活可以做到这样,什么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什么易子而食,析骸以爨(xiháiércuàn,劈开人的骨头来烧火做饭),于他而言不过无关痛痒的一句俗语,不过《左传》之中耸人听闻的一句话。他仿佛看到抱鸡娘娘瘦弱的身躯蹲在这角落里,用那长而有力的手指去挖石fèng间的泥土。他的手指发着抖,和抱鸡娘娘一样,一下子把地团鱼塞进了嘴里。好腥好臭。粘腻的汁液从破碎的甲壳中溢出来,令人恶心地附着在他的舌头上,他猛一下呕了出来,把碎烂的甲壳吐到地上。他扶着墙,跌跌撞撞地从支硐里跑了出来。‐‐李柔风你为什么要服毒死?‐‐你要不是服毒死的,我就可以吃你的ròu,吃了又长,长了又吃……‐‐我好饿呀……他当时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呢?他竟然只是觉得她这个想法愚蠢又可爱而已。可她是真的饿啊,饿到后面不停地去挖吃的,却只是告诉他她去方便。她可以不忍受这些的,她拼命吃这些东西,只是为了自己能活着,也为了他能活着走出去。她最后是真的撑不住了。李柔风攥着那条被抽去了一半纱线的裙子,他想起她是那个晚上独自跑出去之后,回来就变得怪怪的,也是那天晚上她决定帮他去救萧焉。另外那个阴间人,是那个阴间人告诉她阴间人可以靠佛气而不朽吗?她为他铺好了后路,萧焉可以为他造佛像,可以让他万世不朽,她却只是送他这一程,送到这里,她知道她撑不住了,便终于放手了。她说,我是人,早晚都会死的。你,永生不灭。可她想过吗?他有想要永生不灭吗?地下河的奔涌的水已经有开始退去的趋势,轰鸣声由强转弱。李柔风知道他眼前阴间世的大门也已经快要关闭了,一旦他看不见阴间世,就再也看不到阳魃身上的火焰,也就难以寻到她了。他忽的大张双手,扑在那如熔岩一般涌动的地下河上,河水咆哮着,旋转着将他往下游推去。李柔风在天旋地转中把他所有能够想到的神灵都拜了个遍,玉帝,佛陀,孔丘,老聃,地藏,盘古,神农……他过去不信神,只信天地大道,但到这时,他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无望不择鬼神。那一夜他在铁匠铺前被通明先生捉去,抱鸡娘娘怕他魂魄离去的时候,也是这般心境吗?可她可以渡他一口阳气,他能帮她做什么呢?娘娘,娘娘。娘娘,娘娘,娘娘。他觉得这已经不是一个称呼,是一种又苦又涩的滋味在口中化开来,渗入他的五脏六腑,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最终在心尖凝成一颗血珠。他想,上苍倘若当真垂怜他的话,就不应当让他变成一个言而无信之人。他说过他绝不会让抱鸡娘娘死的,他还记得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如今看来,每一句话都是他在无耻地向她索取和掠夺,却只是以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作为交换。她一定早就看破他了,她一定早就识破了他的虚伪、卑鄙,和自私,她从未相信过他的任何承诺,能够为了活命去吃青苔和虫子的她,早就知晓什么是空中楼阁,什么叫画饼充饥。他在汹涌而冰寒的河水中蜷成一团,周围全都是阴气凝结的黑水,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哭。忽的水流直降,他重重地掉入一个深潭,潭水中盘旋了一阵,水流缓了些,却还是滔滔奔流着把他向前冲去。忽的他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绿莹莹的光看不见了,连阴气都看不见了。阳气浮生了。他&ldo;啊&rdo;地大叫起来,在水里扑腾挣扎,可他怎么挣扎得过滂滂之水,最终&ldo;砰&rdo;的一声,他重重地撞在了一堵石壁上。地下河的水又彻底转入地下的河道,李柔风在胡乱挣扎中摸到了岸边,他水淋淋地爬上去,趴在地上胡乱地摸来摸去,抱鸡娘娘在这里也被拦了下来吗?如果也被拦了下来,她不是漂在水里就是被冲到了岸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