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燈被她识破了心思,愈发觉得她有意思起来。&ldo;张翠娥,我至今未娶妻,你留在我府中做我的人,也亏待不了你。&rdo;他道,&ldo;倘是你还能生个一儿半女,这辈子便不用做什么相师,养什么鸡,荣华富贵,少不得你。&rdo;张翠娥道:&ldo;将军是觉得我人尽可夫?&rdo;杨燈笑而不言。张翠娥恼怒道:&ldo;就算我人尽可夫,丈夫还活着的时候,我也是守妇道的。&rdo;杨燈伸着两条长腿放松坐着,笑道:&ldo;外面那个李柔风娶你过门了?冯时死了还没几天,你们有时间行夫妻之礼?我不信。你现在顶多算个寡妇。&rdo;他觉得和她斗斗嘴,竟是个乐子。张翠娥瞪着他,转身摔门而去。杨燈也不恼,拿起旁边的冷茶起来啜了一口。张翠娥一走,阳气便散,他看到茶杯子里头的水,竟有些心惊。张翠娥走到外面,也不和李柔风打招呼,手中拿着那条黑色的蒙眼巾,快步朝小院而去。她身上的铜铃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李柔风连忙紧跟其后,回到了小院,日光正西斜,天边血色云彩,颇有几分荒凉。李柔风快一步走到张翠娥前面,挡住她问道:&ldo;娘娘,杨燈怎么你了?&rdo;张翠娥仰头望着李柔风,他冷白的轮廓被斜阳镶上一道细细的金色辉边。她心里头凉凉的,又乱又不安,她摇摇头道:&ldo;没怎么。&rdo;李柔风摸着她的衣领,摸着她的衣带和袖子,又摸她的衣背,感觉到仍都系得紧密,也没什么伤处。又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依然梳得细密整齐,干干净净。他摸了摸她有些发凉的耳朵和颔边,低声道:&ldo;没怎么样就好。&rdo;张翠娥忽然眼中一酸,扑上前去抱着他的腰说:&ldo;你什么时候娶我过门?&rdo;话一出口便知后悔。她方才被杨燈挖苦一番,&ldo;寡妇&rdo;两个字刺得她耳朵疼,更何况还要带上一个&ldo;冯&rdo;字。她又恐慌,李柔风迟早要离她而去,人便是如此:得到之后再失去,远比从不曾得到要更难忍受。贸然开口吐出这么一句,她心恨自己一时失言露了真情,更恨自己不过自欺欺人。就算他娶她过门又如何,不过一个名分,和他之前发下的陪她一生一世的誓言一样,镜花水月,梦幻泡影。她要的不是一个名分。这般一想,张翠娥一腔柔情,满腹热血,忽而又冻作冰棱。她知晓自己失态,放开李柔风,抿了抿自己鬓边的发,无声向里屋走去。没走两步,忽的胳膊上一紧。那冰凉的手探着了她的手腕,又从她手腕上落下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ldo;娘娘‐‐&rdo;他在她身后轻声地唤。他的声音总是这般温柔多情的,死了都是这般温柔多情的。抱鸡娘娘想起他在兰溪边念&ldo;永和九年,岁在癸丑&rdo;,如惠风和畅,而今多了些尘世温凉。抱鸡娘娘没有回头。他走近了她些,在她身后说:&ldo;娘娘,你为何想不明白,便是萧焉回来,我也不可能同他在一处了。&rdo;目盲者心明,他如何猜不出杨燈与抱鸡娘娘那么久的密谈,其中会有涉澂王呢?他虽不知杨燈对抱鸡娘娘的轻薄,却又如何猜不出澂王旧部开始着手救萧焉之后,她心中的患得患失?抱鸡娘娘的呼吸又硬又冷,整个人都像一块石头,李柔风轻声道:&ldo;娘娘,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便是只为偿你恩义,你望我同你在一起,我便同你在一起。你若说我对你无情意,天长日久,总能生情。&rdo;他道:&ldo;娘娘,自从我知晓自己已经是个阴间人开始,我便明白自己和萧焉阴阳不能同路。他要做人间帝王,我亦愿他还这天下一个太平。我一具腐朽阴身,可以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化尘为泥,却不堪伴他左右。&rdo;&ldo;娘娘,你问我何时娶你,我今日便能明明白白回答你,待得天下太平,河清海晏,我便娶你过门,做我李柔风的妻子。&rdo;天下太平,河清海晏。这八个字听在张翠娥耳里,怔然半晌,化作另外八个字:猴年马月,白日做梦。她干巴巴地一笑,笑自己痴心妄想。她从李柔风冰冷的手中抽出手来,在空中挥了一挥,&ldo;多谢。&rdo;谢他坦白,谢他一语惊醒梦中人,谢他醍醐灌顶,谢他让自己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