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披肩,灯辉为裳,杨燈在细细端详着手中那杆雕翎金矛。这不是一杆普通的矛,这是一杆非常美丽的矛。矛柄以精钢制成,柄身锻造精细,镌以雷纹。杨燈幼时曾遭遇雷击,大难不死活过来之后,后背便留下了雷纹。他相信雷纹能让他无往而不利。吹毛断发的锋利矛叶为雕翎形状,矛脊两侧有鎏金的&ldo;饮血&rdo;。这矛刺入人体,鲜血便会顺着&ldo;饮血&rdo;注入中空的柄身,杀人愈多,柄身愈沉,用起来便愈是得心应手。若是戎马倥偬,行军途中水尽粮绝,将这长矛深刺地底,亦能汲引水源。杨燈手中的这杆金矛现在沉甸甸的,但提起来,仍有轻微的晃荡感‐‐人血还未曾注满。他的食指沿着冰冷的雷纹慢慢滑过,内心中升腾起一种因为饥渴而生发出的狂躁。他如猛鸷般抬眼,放生池边激斗正酣。他的亲兵正在围攻数名武僧。这些武僧,并不是真正的武僧。他们是萧焉手底下的一支卫队,在萧焉战败之后,便剃去头发,假造度牒,以云游僧人的身份,隐藏在大慈恩寺内。今日他们试图挟持方入寺出家的小王子出逃,才暴露了身份,引来了杨燈。两边都已经倒下一些人。武僧还剩下三人,对抗七名亲兵。然而那三人的战力竟是极为强悍,以少敌多尚处于上风。巨大的放生池上一片幽暗,荷花菖蒲密密匝匝地生成一片,黑影绰绰。石梁上栖着几只黑黢黢的大乌龟,又有好些龟在水中露出漆黑的脊背。割喉。大蓬的鲜血冲天而起,洒入水中,腥气登时引来虫鱼。这血同样激起了杨燈的嗜杀欲望,他从桥上,如一只健壮的猛虎生扑而下,猿臂伸张,双胁生风,但见金光一闪,长矛不偏不倚,正正搠穿一名武僧的心脏。殷红一线洇入&ldo;饮血&rdo;之时,杨燈双目如天际最亮的昏星长庚。长矛拔出,杨燈反手再度从背后搠穿一名武僧胸膛。那武僧双手死死抓紧贯胸而过的矛头,不令杨燈再有拔出的机会。然而杨燈身材魁梧雄壮,力大无穷,竟是挑杆而起,借助那惯性之力,将那武僧高高抛入空中,划出一道长长弧线后,在放生池中溅起一个硕大的水花。最后那一名武僧亦在亲兵的围攻下身受重伤,周身鲜血淋漓。他愤怒而伤痛地咆哮一声,忽的抓起地上那名武僧的腰带,扑入放生池。雕翎金矛隐隐有碧血龙吟之声,还差最后一口滚烫的热血,杨燈不会给那名澂王余孽任何机会,他挺矛而刺,紧随那最后一名武僧跃入放生池。杨燈清楚地记得这放生池很浅。大慈恩寺的僧人曾站在池中打捞污泥,池水只到精壮僧人的腰部。然而他这一下下去,竟觉得深不可测。身长九尺,冰冷的池水很快漫过他的头顶。那水是黑的,污泥忍血一般的稠,杨燈竟觉得使不上劲,亦觉得不知方位。那武僧早已不知去向,杨燈以长矛扎向下方,竟似扎入虚无之中!骄傲于&ldo;雷神&rdo;这个称号的骠骑将军杨燈,这一生从未体会过&ldo;恐惧&rdo;是什么感觉。但这一刻,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自尾椎而上,像有百数只婴儿冰凉的小手摸向他的脊髓。他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抱鸡娘娘干枯哳哑的两句话:‐‐将军这七日,凡事多加小心。‐‐不要去水边。不要去水边!这五个字如晴天炸雷般响在他耳边。七日来安然无恙,他早已把抱鸡娘娘的谏言丢诸脑后。细一想,七日,今夜不正是第七日的最后两个时辰么!杨燈忽然抛下长矛,疯狂地朝他以为的上方泅去!他那些亲兵的呼喊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ldo;将军!&rdo;&ldo;将军!&rdo;&ldo;将军!&rdo;他竟忽然分不清他们究竟在哪个方位。杨燈的手足拼命地划水。然而无论他如何泅渡,都徒劳无功,这放生池似乎无边无垠,无上无下,无方无相。那些亲兵的呼唤声渺渺茫茫地远去了,他感觉自己缩得越来越小,好似五洋四海中的一沤泡沫,博大虚空中的一粒微尘,无所依恃,无有力量,飘飘荡荡,无从无往。正当杨燈感觉到自己就要化入虚无中的时候,忽然知觉又附上脚踝。他只觉得足上一紧,整个身体突然又恢复了存在感。一股力量将他从粘稠的黑水中拖出来,眼前蓦然灯火辉明,又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