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娥站直了身躯,道:&ldo;但若让你死了,又有几分可惜。&rdo;她忖度了一下,道:&ldo;你若非要跟着我不可,便随我回去。我一文钱不会给你,但可以给你柴火,供你兄长火化升天。&rdo;年轻男人颤声道:&ldo;多谢夫人!&rdo;张翠娥斥道:&ldo;那你还愣着做甚!难不成还想让我背着你和你兄长么?我可没有奴仆服侍!&rdo;众目睽睽之下,年轻男人用他腐烂不堪的手脚扒着地,爬向他兄长的尸身。每一次血ròu与地面的摩擦,他的身体都是一阵痛苦的抽搐。他把兄长的尸身扒起来,背在了背上,艰难地用带子缠紧。尸体压得他额头滴下豆大的汗粒,腐烂的碎ròu和腥臭的血擦得地面到处都是。张翠娥冷漠地看着他,不耐烦地命令道:&ldo;快点,大郎君打鸣,天要亮了。&rdo;他于是以尚完好的手肘撑在地面爬动,循着她的声音紧跟着她。毓夫人瞪着眼睛,望着张翠娥离开的背影,还有地面上如蜥蜴一般爬动的人,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大头子从惊恐中恍然醒来,追过去:&ldo;娘娘,真的……不给钱吗?&rdo;不给钱,意味着他没有中间的抽成。&ldo;我们家冯公公一毛不拔,你知晓。给家里买人,他一分钱不予我。&rdo;抱鸡娘娘扁平而细的声音说道,&ldo;叮&rdo;地一声抛给他一块铜板,&ldo;灯油钱。&rdo;两人,一公鸡,一尸首,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行出鬼市。有人在低声地议论:&ldo;这人为何宁可被抱鸡娘娘这般欺侮折磨,也不肯随了那毓夫人?&rdo;&ldo;呵,毓夫人的夫君,你莫非不知晓?那等恶癖……这小郎君长得俊朗,倘是随了毓夫人,又能活得几时?怕不死得更惨。&rdo;抱鸡娘娘长着一双尖尖的耳朵,听见了这些悄声的议论,只是无声地讥诮一笑。冯公公家宅的北边,是一座荒废的浮屠祠。佛塔坍圮,佛堂中一片被洗劫过后的狼藉之状。泥塑大佛翻倒在地,碎成几段,露出空空如也的肚子,佛像表面被刮得乱七八糟。据说此佛过去塑的是金身,建康城几次易主,佛身上的金箔早就被刮得一干二净。民间打仗越打越穷,到了吴王萧子安入主建康,浮屠祠里就连最后一点包着门框的铁皮都被剥了去。浮屠祠中遍植香樟,砂砾地面荒糙丛生。抱鸡娘娘就在佛堂前的空地上焚烧尸体,将废弃的木材、枯枝老叶搂到一处,搁上尸身,又盖上一层干松枝。此时,暗蓝的天际尚未浮起白光,浮屠祠里忽的腾起熊熊大火,将火边人的脸庞照得通红。年轻男人的面孔清俊得像朝雾晨光,仿佛流亡的饥饿、皮ròu腐烂的恶疾都不曾夺走他的形貌。他委顿在火堆边,脸上不悲不喜,张开双手双脚,方才爬路摩擦出来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奇迹一般的,之前腐烂处的脓血也都止住了。他微仰着头,承受高风薄露,仿佛刚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抱鸡娘娘站在他身边,看着火堆里的人。死人身上的油脂在大火中发出&ldo;嗞嗞&rdo;的声响,火舌燎穿了菲薄的腹皮,内脏在火焰中散发出一种油腻的恶臭。蔽身的布料烧干净后,一双萎细如幼童的腿露了出来,看起来,此人是个天生的瘫子。&ldo;这是你的亲兄长?&rdo;抱鸡娘娘问。年轻男人点了点头。&ldo;多谢夫人助我葬兄。&rdo;他说,一双眼睛清润如棋子,虽黑白分明,却是死的,透不出半分喜怒哀乐。空气中焦糊的浓臭越来越刺鼻,而且有向南面的冯宅蔓延的趋势。抱鸡娘娘皱了皱眉,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柴刀,去砍那些香樟树上带叶的树枝。她将大把青枝绿叶投入火中,试图用樟木焚烧的香气掩盖空气中的尸臭。&ldo;夫人。&rdo;年轻男人在火边低垂着头,声音恹恹的,&ldo;半个时辰后将起东南风,您可以省些事情。&rdo;抱鸡娘娘注视着他,慢慢将柴刀又cha回了腰间的刀鞘里。她到年轻男人身边坐下,脱下脚上粘了泥的鞋子扔进火里,摘下发髻上开始枯萎的栀子,也丢进火里。在火边,她鬓边发丝下开始渗出汗粒,裸‐‐露的足弓也开始沁湿,她搬过一块干燥的大青石垫在足下。年轻男人手足上腐烂的创面似乎变小了一些,他闭着眼睛,呼吸变得平缓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