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钟氏寝房。
窗台前一株海棠如焰,夜风中随风摇曳,妆台上,一鼎沉香散透,却依旧盖不住满室深浓的鸡汤味。
钟氏看着眼前一大碗飘着黄澄澄油脂的枸杞炖老母鸡,欲哭无泪。
她已经吃了整整十天的鸡汤了,一天一只五斤重的老母鸡,连油花都不去,就让她喝下去。
别说是小肚腩已经可以抓出两把肉,就是下巴也能济出油来。
“大夫人,老夫人说了,您这年纪坐小月子可不能马虎,所以,吩咐奴婢一定要看着您喝下去。”绿莺脸上笑意盈盈,“这可是老夫人特意吩咐厨子,一定要去郊外的农舍买的老母鸡,您看看,那油花黄灿灿的,一看就知道最少养了五年的鸡。”
钟氏斜眼看着桌面上一叠可口的酱菜,青椒炒肉、麻婆豆腐和炒白菜,再看看周玉苏面前的白粥,咽了一下口水,苦着脸,喝了一口鸡汤,马上被那甜得发腻的味道呛得差点吐出来。
周玉苏含笑看了钟氏的双下巴,动作矜持地喝着小米粥,默默不语,心里却暗自乐开了花。
如今,看钟氏吃苦,已是她唯一的精神食粮,其二便是每天去夏凌月那坐一坐,安慰一下自已亲爱的“妹妹”夏凌月,鼓励她,身残志不残。
或是等她有了银子,或是有一天成为谢家的内宅掌权人,她会用心替她寻一门亲事,嫡妻不嫡妻虽然不敢保证,但绝对能让她衣食无忧。
“大夫人,要不然,您先把鸡肉吃光,汤留着后面喝。”绿莺其实也有些琢磨不透老夫人此举的含义,要说,小产虽伤身,但也不至于一天三顿的鸡汤,别说是吃的人,就是闻的人也该吐了。
可在谢家,老夫人的命令谁敢违抗呢?
钟氏最后还是把鸡汤全吃光,然后,捧着肚子蔫蔫地,靠在床榻上,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台前的一株棠,偶尔瞟了一下呆坐在另一边榻上的周玉苏,两人眸光一交错,各甩了一个白眼,转开了头。
时间在互相厌憎中流逝。
正当周玉苏想沐浴就寝时,楼下传来婆子请安的声音,“大公子,您回来了,大夫人和少夫人天天盼着您归家呢。”
谢卿书随手扔了一块赏银,提袍步上楼梯。
寝房内,周玉苏慌成一团,急忙跑到妆台前,几下散开自已的发髻,分披在脸的两测,以掩住自已日益尖瘦的脸,而后,对着镜中的自已尽力委婉笑着。
钟氏喜不自禁,眼眶里突然有些炙热地滚动,忍着手臂的疼痛,下床趿着鞋,半歪着身子向寝房的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门打开了,谢卿书挟着一身的风尘仆仆冲了进来,既便是如此,在一个母亲的眼里,谢卿书依旧如芝兰玉树。
“儿子,娘可盼着你回来了,来,过来,给娘瞧一瞧……。”话音未落,谢卿书直接冲到周玉苏的面前,展开双手,周玉苏一凛,本能地退开两步,脸刷地一下惨白。
女娲玉舞人拍卖日期近在眼前,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她偿试了几次,都无法处理好眼睛。
谢卿书只道是她不愿与自已亲近,若是平时,他必会就此收手,可今日,他的心如同开出千朵万朵的栀子花,唯一想要一起分享的就是他的惜儿。
遂,再次阔步上前,不管不顾,先捧了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她的眉心,接着,双手叉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无法抑制心头悸动,连声唤着:“惜儿,惜儿,我的惜儿……”谢卿书旋着身转了好几圈,同时,朗朗笑声萦满一室。
钟氏僵立当场,心头又苦又涩,难受得差点呕出血来。
谢卿书放下被她转得有些晕沉沉的周玉苏,再次捧了她的脸,墨玉双瞳紧紧擒住她的眼眸,俯身吻上了她已渐消肿的唇瓣,哑声道:“这才十天没见,怎么瘦成这般,下巴都尖了。”
周玉苏难以置信地抬首看着上前如临画中一般俊雅的男子,心底不知是窃喜还是该苦笑。
转首,谢卿书对钟氏眯眼笑道:“娘,您没帮儿子照顾好惜儿。”
钟氏颤着唇瓣,一声不吭,颤微微地回到床榻上。
谢卿书这才见钟氏的手挂在颈上,用一根木板托着,便踱步过去,柔声问:“娘,您的手怎么到现在还没好。”
“哼,哪能好这么快。”钟氏忍着胸臆中的一口气,哽咽道:“去问你爹,问问他做了什么。”
“爹?娘,您和爹又怎么了?”谢卿书倾下身,脸凑到母亲的面前,许是他心情太好,居然凑了过去,亲了一下钟氏的脸颊,“是不是生您儿子的气,回来先亲媳妇,没有亲亲娘呢?”
谢卿书自参与谢家的生意后,禀性变得沉稳,钟氏已多年不曾见过这样的儿子,不觉脸上露出笑意,用左手轻点了儿子的眉锋,“你呀,就会贫。”
谢卿书嬉笑一声,“娘,您早点歇着,儿子带惜儿回房了。”
周玉苏尽管瞧得出谢卿书的心情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可想到玉舞人眼睛的事没解决,心底还是有些发怵,便婉声拒绝,“卿书,娘的手断了,大夫说,这几天都要好生侍候,这几天,还是让惜儿在母亲房里就寝吧。”
“怎么断了?”谢卿书蹙眉,坐了下来,“不是脱臼么?”
钟氏眼圈一红,百感重生,哽咽道:“你去问问你爹,问他究竟对娘做了什么,几十年的夫妻了,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卿书,你以后可得好好帮娘争一口气。”
谢卿书轻抚钟氏手肘,眼底冷漠聚起,沉着脸久久不语,“娘,您放心,儿子一定会给您要个公道。”心底却生疑惑,父亲这些年虽然有些冷落母亲,但绝不至于会动手打妻子。
在他离开的十天,府里发生何事?
谢卿书牵着周玉苏缓缓走在河畔边,许是这样的夜色太美好,许是夜光太撩人,两人皆不吭声,只是脚步跨得极小,恨不得就这样牵着手走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