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的人穿着一身暗色锦织金绣华服,头戴绣花抹额,牡丹花样繁琐精致,中嵌祖母绿宝石。她手里理着一串骨佛珠,面色慈蔼,笑着道:&ldo;刚刚才说到你,你就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rdo;
郭娆顺从地走过去,步子不急不缓,纯白的裙裾垂在金绣红地毯上,如水轻晃,白色绣花软缎鞋隐在裙下若隐若现,步态轻盈,优雅若莲,外人看来极为赏心悦目。虽说她是出自受人轻贱的铜臭人家,但言行举止却从容得体,比之官宦人家的千金嫡女丝毫不差。
郭娆走至老夫人面前,又是一礼:&ldo;外祖母。&rdo;
老夫人虽不喜郭氏一族,但对幺女是真心疼爱,不然当初也不会在幺女绝水绝食威逼下,答应幺女下嫁富商的荒唐请求。
眼前人是幺女的女儿,背挺得笔直,眸子清亮,这几天给她请安,日日不怠。
外在气质与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品性是不是伪装,有心人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她的确被幺女教养得极好。
这样想着,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外孙女,老夫人一向端肃的面容不由柔了些。
她温声问:&ldo;这几日在府上可还适应?&rdo;
郭娆含笑回:&ldo;得外祖母关照,阿娆与母亲一切都好。&rdo;
&ldo;那就好,若还缺什么,便与你大舅母说,她会替你添置。&rdo;
大舅母是国公夫人,如今府中一切内务都是她在操持。郭娆乖巧地点头。
见外孙女低眉顺眼,婉约娴静的模样,老夫人眼前一晃,仿佛见到了当年那个在她身旁安静听话的幺女,她的心一软,拉了郭娆坐在身旁,抚上了她的手背,问了句:&ldo;阿娆可有小字?&rdo;
这是老夫人的第一次触碰亲近,郭娆怔愣了一瞬。
她知道老夫人不喜欢父亲,更不喜欢郭家人。
进府那日,母亲对老夫人说,父亲被流匪所杀时,她清楚看见,老夫人眼也没眨,毫不关心,她的眼中,只有幺女归来的喜悦。从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这个郭姓外孙女在她心中,怕也是一文不值的,她肯对自己好,不过是因为她身上流着母亲的血。
此刻老夫人显出关心以外的亲昵,让她有些惊讶。但也只愣了一会儿,她便道:&ldo;幼时母亲常说,阿娆眉毛长得好,便取了眉眉二字。&rdo;
老夫人抬头,果真仔细瞧了瞧她的双眉,半晌亲切开口:&ldo;眉眉的眉形浅黛自然,弯似新月,又似柳叶,敛一分则细,宽一分则厚。如今这般,也真教人懂了那&lso;未施妆,凝脂玉肤两靥红,柳眉似月秋波情了。&rdo;
得老夫人如此夸奖,郭娆似是害羞了,婉转笑着低头。
下首坐着的几人见老夫人这般亲昵态度,心思各异。
月牙一进屋子,便见大夫人气定神闲喝着茶,二夫人眉间带怨,三小姐和五小姐看着表小姐,神色晦暗。她上前禀道:&ldo;老夫人,世子爷过来了。&rdo;
老夫人正和郭娆说话,闻言一喜:&ldo;世子回来了?快请他进来!&rdo;语气愉悦至极。
进府第一日,郭娆了解过府中大致人口。知道大舅舅与大舅母育有一儿一女,嫡长子季瑜,还有嫡女季连欣,不过这两位同辈她一个没见过。
听府里人说那位连欣表妹是上了外祖家,至于大表哥季瑜,是出京办事了。
现在,他回来了。
郭娆见老夫人露出这样欣喜的神态,便知这位表哥在老夫人心中,份量肯定不轻。她识趣地起了身,退至一旁静静候着。果真,老夫人没有拦她,眼睛直看着门口的方向。
郭娆也随着视线看去。不久,就见一个身着月白缎锦袍的少年走进来,身姿如玉。因逆着光,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见脸部线条流畅的轮廓,冷硬刚毅。待绕过檀木牡丹丛蝶绣屏风,郭娆才看清男子的全貌。
十七八岁的年纪,少年面容俊美,眉眼清阔。但他似乎不爱笑,面上表情很是清淡,眼中也蕴着一种陌生疏离,远远看去既矜贵不凡又透着距离感,让人难以接近,也难以捉摸。
&ldo;孙儿见过祖母。&rdo;
少年进来,拱手行礼。
老夫人眼角笑纹加深:&ldo;可算是回来了,快坐下同我说会儿话。&rdo;又转头吩咐,&ldo;张嬷嬷,沏杯世子爱喝的竹碧青来。&rdo;
张嬷嬷笑着应是,就要退下。季瑜却抬手阻止:&ldo;嬷嬷不必麻烦。&rdo;他看向老夫人,解释:&ldo;孙儿刚从信阳回来,待会儿还要进宫面圣,无法在这多待。&rdo;
少年嗓音淡淡,如潺涓溪流,清冷却悦耳。
老夫人知道孙儿此次前往浙江信阳,是受皇帝之命调查官员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一案,事有轻重缓急,她理解。与孙儿关切了几句,便放他离去:&ldo;既然还要进宫,那便去吧,晚上记得早些回来。&rdo;
季瑜点头,告辞离去。
见他快出了屋子,老夫人才转头,一眼瞥到角落里安静站着的郭娆。见她如此知矩守礼,知晓分寸,她心头好感叠增,朝她招手:&ldo;眉眉,过来坐下,我们继续说。&rdo;
郭娆莞尔,轻柔应了声:&ldo;是&rdo;。
季瑜刚走至牡丹屏风处,听见女子声音,步子一顿,回头看了眼。
女子步若生莲,走在老夫人身旁,眉目流转,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