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江家真认下了这门亲事?”大伯母见自家丈夫喝得醉醺醺回家,顾不上埋怨,眼神焦灼地盯着他一连串发问,“你快说说啊!”
阮大伯在族长家中吃了酒,只觉得浑身毛孔都舒坦着。自打弟弟去世后,他们一家子没个能做生意的材料,自家杂货铺开得有一搭没一搭,只守着那百十余亩上等水田,虽是吃穿不愁,但日子终究比起先前,还是差了档次。
没想到江家如此信守承诺,居然打算迎娶云娘过门,一想起今日族长对自己难得地逢迎,阮大伯眯着眼睛笑道:“那可不!江家人说过段时间就要下聘。”
阮大伯母楞了一下,旋即露出笑容:“哟要说咱这云娘,运道真是好。虽然丧父丧母,那江家竟也不嫌弃,还能迎她进门!啧这运气”
阮大伯给妻子一个颜色:“你嘴上可有点把门的!什么丧父丧母,云娘嫁过去便是正头大少奶奶,我听闻江家如今在上海也是数得上的富商,你别还跟从前似的,得跟云娘拉拉关系才是。”
“我如何不知道这些道理!”阮伯母搓搓手叹道,“我寻思着接亲怎么也该从咱这里出发,不如过几日我去趟上海,把云娘接回来,也正好看看晴娘,她们姐俩儿打小一处长大,也合该亲近亲近。”
阮大伯琢磨一回,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如今孝期已过,她也该当回来祭拜一下。至于晴娘,出嫁女莫要总往娘家跑,你当心亲家挑理。”
“哪能呢!再说晴娘与云娘交好,对他程家生意还不只有好处没坏处!”
大伯母撇嘴,心道阮大伯这人不懂心疼闺女,那程二不当家,晴娘次次见她都要抱怨婆婆刻薄小气,说是商户人家,饭菜却连荤腥都少见。她打算趁此机会,将大女儿也接回来享几日福,总好过受人磋磨。
她又想起另一桩心事:“他三叔留下的这百十亩好水田,云娘得陪送多少过去?她一个女孩家,总不好带太多去别家吧?”
阮大伯闷哼一声:“不给她能怎么办?今儿族长还说起这事,江家下聘的礼金想必不会少,让我们灵醒些,莫要失了阮家人的面子。”
大伯母听得这叫一个堵心,合着不是族长家的田,轻飘飘说得这么简单。从来乡下人嫁女儿,能陪嫁十亩田都算殷实人家了!她的晴娘是高嫁,也不过十二抬嫁妆箱子,云娘难道还要越过姐姐不成?
她越想越觉得心疼,好像云娘这不是出嫁,而是从她心尖上剜肉一般:“要我说,当年如果不是江家那小姑娘坏事,咱把孝贤过继给老三,就再合适不过了。嫡子继承家业,任谁都说不出个不是!”
阮大伯阴恻恻笑了笑:“你若有本事,想必再把云娘哄住也不是难事。她若点头,孝贤如今过继过去,还不是一样道理?”
说完这话,他便不再理会老婆,只咂摸着残余那点酒意,自觉关上耳朵朝西厢房走去。
留下一个阮伯母,眸中神色变了又变,兀自立在原地,迟迟未能回神。
第7章民国落魄大小姐x留洋小姑
“要接我回南溪去?”阮霁云刚进家门,便看见大厅里的江父,以及显然是精心收拾过的大伯母一行人,后者正冲她灿烂地笑着。
这天大清早,大伯母就带着阮霁晴拜访了江父。为能顺利成行,大伯母提前一日动身,先去城西阮霁晴的婆家歇了一晚,打听到周三早上阮霁云都会跟那洋老师出门写生,这才趁着她走后登门。
她今次有目标,故而行事也难得大方一回,从乡下带来一筐螃蟹和鲜藕作为礼物,口中的话也说得极尽热络。
“云娘在您家养得这样好,谁提起来不赞叹江老爷您一句宅心仁厚!”大伯母边说边用衣角擦眼睛,“只是我们虽然小门小户,出嫁这回事断不想委屈姑娘,江老爷您既然提起婚事,那我这做长辈的就厚颜提了。”
江父原本也是只打算知会阮家一声,江致宇学校那边耽搁不起,已经坐船往法兰西去了,云娘如今也还在上高中,他的意思是两家把庚帖过了,婚礼待江致宇回来时再补办。
但大伯母哪肯等这夜长梦多的情况,闻言立即说:“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我们这回就是想把云娘接回去,她出了孝还未曾祭拜过我那三叔,正好把这件事告祭一番。咱们两家素来亲近,等过完礼,我再把人给您好好地送回来便是!”
江父略微沉吟一下,大伯母说的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如今许多人家定亲时,都是他们这般情况,男女或有一方不在本地,就由两家长辈议定日期,直接花轿抬进门先。
阮霁云在他家住了三年,他也一直是当女儿养着的,这样走个过场,全了礼节也好。想到这里他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我女儿培风这两天恰好不在,替她大哥上南京工厂去了,不如等她回来送云娘?”
得知江培风这个祸害头子不在家,大伯母心里更是放松,大包大揽地一挥手:“江小姐是婆家小姑子,哪有她送嫁的道理!这不我特意带了我家晴娘来,她们小姐俩一处长大,关系再亲近不过,亲家老爷,您只管放一百个心吧!”
这便有了阮霁云进门时的一幕,为了怕中途再出幺蛾子,大伯母还说了一箩筐话,无非是云娘小姑娘脸皮薄,只说是先回乡祭祖,待路上再慢慢与她分说出嫁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