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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她小心翼翼的绕过面前的一汪积水，生怕它弄脏了自己新得的靴子，然后蹙着眉溜到了燕京大学附近的一个小巷子，敲了敲一家小院的门，闪身走了进去。

&ldo;怎么如今竟然这么清闲，由得你整日在家煮茶吃了？&rdo;似乎是料到她会前来，院中正盯着小炉的年轻人半点目光都未分给她，只是专心的分捡着筐内的药材。

见此情境，柳非忍不住刺了一句，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她怎么又做出这幅牙尖嘴利的刁蛮模样了，明明是打算淑女一些的。

&ldo;给你的药茶。&rdo;刘小别看她一眼，指了指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瓷碗，&ldo;我被这苦药熏了半天了，已经闻不出苦味了，眼下这药可不好找，还是组长临走前叮嘱了方前辈，又请袁公子帮忙寻到的。&rdo;

柳非下意识后退一步，脸上露出了几分抗拒的神色，语气也有些懊恼：&ldo;怎么他们南下了还记得这些，我觉得医院开的西药就不错的，止痛效果很好，而且还很方便携带，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喝中药呀。&rdo;

&ldo;中药怎么了，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一味药。&rdo;刘小别嫌弃似的看了她一眼，&ldo;倘若你先前在东北时谨慎些，也不至于每次下雨之后都关节痛，还得用这个药养着。&rdo;

柳非还想辩解，想到刘小别的口才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好沉默着走到了他旁边的小凳，撩起衣摆坐了下来，然后用手捂住了口鼻：&ldo;也太难闻了吧，闻起来就不想喝。&rdo;

&ldo;看你把你惯的。&rdo;他拿起旁边的一个小盒子递给她，&ldo;方前辈早就猜到了你不爱喝药，让我买了聚庆斋的杏仁酥和茯苓饼，我昨天排到人家要打烊才买到的。&rdo;

&ldo;这时节还有很多人排队？我不信，你可别诓我，都已经风声鹤唳的了。&rdo;在刘小别的&ldo;你省着点吃&rdo;的话里，柳非打开盒子捏了块杏仁酥，含含糊糊的问道。

&ldo;你说的对，所以聚庆斋要关门了，昨日是他家老板经营本店的最后一天，因而排队的人有很多。&rdo;刘小别解释道，&ldo;我之所以这么闲，也是因为能走的人都想办法在走了，日本近日在东北的部署越来越让人心惊胆战，有心人自然嗅到风声，与其待在不安全的地方，不如先给自己找个退路。&rdo;

柳非默默听着，合上了手里的点心盒，刘小别的话她向来是不会质疑的，&ldo;你的消息自然是最灵通的，那你呢，也要离开北平了吗？&rdo;

&ldo;我得把这边的事情收收尾，近来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把你送走。&rdo;刘小别定定的看着柳非，神色是少有的认真。

&ldo;我？&rdo;柳非想也没想就立即说道，&ldo;我不要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肯定是想着在北平继续打探第一手的消息吧，这里既然可以闻到最佳的消息，我可是记者，你以为我会走吗？&rdo;

&ldo;你还想做第二次战地记者让所有人为你担心？&rdo;刘小别冷笑道，&ldo;自己想想腿上的伤再说话也不迟。&rdo;

&ldo;我……&rdo;柳非发现自己辩解不了什么。

&ldo;药好了。&rdo;刘小别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

（二）

&ldo;刘小别总是很凶的。&rdo;柳非想起之前方士谦还没离开北平的时候，她曾经对他这么抱怨过一句，没想到方士谦却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眯着眼睛乐道：&ldo;小别年纪轻轻的却处事稳重妥帖，我可没见他浮躁冲动过。&rdo;

&ldo;浮躁冲动和凶又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前辈你不要岔开话题，况且我并没有见过他有这种情况。&rdo;柳非竖起柳眉，向刚煮好的咖啡加了勺糖，&ldo;别因为他是你们的得意门生，就这么爱护他，我也是你们的学生啊，厚此薄彼是不对的。&rdo;

&ldo;我提这个自然有我的理由。&rdo;方士谦慢悠悠的说道，&ldo;我说他浮躁冲动，他当然是浮躁冲动过的，比如你在东北伤了腿，他差点就要翻出自己的枪冲出去了。&rdo;

&ldo;骗人的吧。&rdo;柳非有些讶异，&ldo;而且您真的确定，他不是嫌我傻，要去提枪打我脑袋？&rdo;

&ldo;那你大概早就被他打死几百次了吧。&rdo;方士谦拿起那杯咖啡尝了一口，皱了皱眉，&ldo;还是茶比较好喝，咖啡放糖太多就会腻，太少又苦，不如茶叶好啊，还有着药性。&rdo;

&ldo;你也是一味药。&rdo;他看着柳非，意有所指的笑道。

&ldo;哦，叶下红嘛，是味止痛药。&rdo;柳非以为他是指自己的代号，微草所有人的代号都和中药有关系，她自然也不例外。

&ldo;果然是傻的。&rdo;方士谦无奈的摇摇头。

那还是在民国二十年，柳非受报社指派去东北大学出差采访，对于她一个新人来说，这是个不错的差事。只是没想到正好撞上了奉天事变，本来她只需要窝在报社在那里的分社待着就好，可她偏偏自告奋勇去护送学生回家，结果撞上了日本兵。

虽然她懂几句日语，在北平摸爬滚打了几年也比较圆滑会为人处世，但是随行的学生们却十分害怕，有一个男生不知道怎么着就激怒了对方，连带着她不小心被推倒在地，膝盖堪堪撞上了一块锐利的石头，又被踩了一脚，就此便伤着了。

虽然柳非对于方士谦和王杰希的问责流露出一副讨好的姿态，但刘小别和她平辈，两个人之间素来火药味十足，因此都不怎么客气，刘小别更是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丝毫不顾及她这个伤员的感受，气的她接下来一个月都没理他，如果不是因为公事要找电报局的人，她本来打算下下个月也不理他的。

&ldo;你别不当回事，当时我们的人着急啊，传回来的消息就差没说你要把腿给截了。&rdo;方士谦斜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咖啡，&ldo;又牵扯到了日本人，你是知道日本人是什么样的，旅顺大屠杀你不是不知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要是落到他们手里，小别只能给你收尸了，你说他能不着急吗？&rdo;

柳非有些茫然，但也有些感动：&ldo;没想到刘小别居然这么嘴硬，他对我这学妹原来这么关心的吗，我这才发现他是个好学长。&rdo;

&ldo;你若真这么以为了，那你便是朽木不可雕也。&rdo;方士谦无奈道，&ldo;拿刀砍你一下受的伤也不过如此，你伤在关节，以后阴雨时节有你痛的，你先答应我，西药那止痛药少吃些，如果产生依赖性，以后又有了抗药性，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rdo;

&ldo;姑且先用中药养着吧，好在北地少雨，原本派你去金陵那边的计划也只能搁置了。&rdo;见柳非想反驳，方士谦瞪她一眼，&ldo;你好好听小别的话，别乱惹事，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听着就是了。&rdo;

所以柳非对刘小别的话，向来是不质疑的，但是现在，她却是拒绝自己南下，让刘小别留在北平的。

其实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敢懂，在这风起云涌，随时可能会有大变的时日，能活得一日便是一日，她是穷人家的孩子，自小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至于所谓的美好依存，得到了又失去，还不如从未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