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兴等景花洗完衣裳,帮她晒到天井沿竹竿上,陪大舅冒雪过老屋。朱信源早已堂上坐等,让出主位,可景连哪里肯坐,就在朱兴对面打横坐下喝茶。
&ldo;公爹,给!&rdo;景花一到老屋就转到灶堂,生了手炉,并亲自奉供给他。老人忙接过手炉,见打扮得天仙似的新媳妇给他递送,心里热烘烘的,乐得合不拢嘴。
&ldo;婆婆,你歇着些,让我来!&rdo;她接过汤勺,舀了四碗汤圆,分别送到各人手里,又扶婆婆坐在上首公爹身旁,自己只吃剩下来的几只破汤圆。
朱家向来由女人服侍,朱老爷第一次有了儿媳递送,内心激动,竟含着热泪吃汤圆,而刚做了婆婆的朱家母一边吃一边注意儿媳的一举一动。对她的&ldo;孝顺&rdo;不敢恭维,按例三朝后就得由新媳妇主厨。并应该在昨天安睡前上房请安,跪在她面前接过那一串&ldo;当家&rdo;的钥匙。今天鸡鸣就起床,烧好一锅热水、一锅粥、一锅猪食。头一件事应该给公婆递送火炉,端上热茶,捧上洗脸水,还要向公婆说声:&ldo;早安!&rdo;。如遇到如此天气,还得说:&ldo;公公、婆婆,外面下着大雪哩,今晨怪冷的,你们多躺一会,早餐我会送到床上吃的,你们千万别早起来!&rdo;可今早做公婆的都起来了,他们没数还摆胜似的躺在床上,反而要长辈去请。眼下什么都做好了,现现成成的端四碗汤圆,算什么&ldo;孝顺&rdo;,到头来还得公婆去服侍她哩,这世道也反了……
景连在全家热情地挽留下又住了一宿。可母亲说了,这次送妹回家,只能住一宿。如今已住了两宿,且早晨起来,那雪还是纷纷扬扬的下个没完。按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然而他和景花偷了吃禁果,情深意切,难舍难分。只要景花在他的视线,无论是立姿或坐势,正瞧反看都美不胜收,妙不可言,有了她的音容笑貌,能使繁华似锦的世界逊色。在她的身上集天宇造化,人间精华,是真善美的化身,是九天落凡的仙女,是苦海普渡的观世音再世。他怎么可能离她而去呢?
景花自从嫁到树丛沿以来,始终没有一个好脸色给丈夫看,更不用说对待公婆了。但自从回红以后,变得乖巧多了。对公婆孝顺而又温和,对来往的亲友也彬彬有礼,无论到莲花井吸水或渠埠洗菜,遇到邻里老人都能以笑代呼或问一声好。乐得那些生怕被人埋没的鳏寡孤独逢人讲:&ldo;朱家新媳妇模样好,脾气好,不嫌弃老人。不像有些过门一年多的女孩,路上碰头还扭过头去,那脸拉得马脸似的,哪里把我们当人……&rdo;其实,这些都为了连哥而做给人看的。这位被全家宠坏了的小公主一向颐指气使,连自己的亲兄嫂都不放在眼里,那里会人前献媚讨好?
朱老爷子处世淡泊,为人忠厚,好一口茶经。马达镇十八爿茶馆都有他的茶位。现见这位大舅很有气度,谈吐不俗,很想带他到镇上茶店会会司马度等好友,可大雪封路,只好陪他堂上品茗。话及散粉作坊,景连就来劲了:&ldo;我们家有数家作坊,那麻车是与人合股开的,主东作五股,榨油师及杂工算五股,由四哥瞅空记账,从五月打菜子开车,八月打芝麻油,入冬后打乌桕子,那是千家万户点灯用的青油,平年也有三四千担,光桕蜡制烛一项收益就很可观,每股年收益一百担米;那研米房、砻糙米房收益有限;糖房、散粉铺尚好,特别散粉这些年来供不应求;我大哥景前秋收后就带着长年伙计到水北贩米,利用米价升降购进售出赚钱,总体收益每年也仅一千担毛粮,除去开支,净赚也不过五六百担……&rdo;
朱老爷子听后叹道:&ldo;还是你们兄弟有眼光,办了那么大的产业。可野猫山人就是不开化,死心塌地地做田乌龟。此地良田不多,多数是太子坡上的望天田,一遇天灾,所收甚微。一年辛苦到头,扣除皇粮,雇工开销,还不足温饱。&lso;老弟&rso;!&rdo;朱老爷子忘情地称他&lso;老弟&rso;:&ldo;做散粉的生意还划算的,我想……&rdo;
&ldo;好啦,眼下连蓬尘没掸,年豆腐没做,再过几天就腊月廿四,还要送锅灶菩萨上天,这么多的事都没做,还在这里想做散粉赚大钱的梦哩!&rdo;朱大妈把一屉子刚炒好花生倒在桌面:&ldo;他大舅没啥东西吃的,这些花生倒还新新鲜鲜的,别客气,多吃些!&rdo;
景连见雪小了,就站起来说:&ldo;伯父伯母,在下已叨扰了两天,因年末家事繁忙,现在准备回去,以免家人牵挂。&rdo;
&ldo;那不能!&rdo;朱大妈说:&ldo;雪还在下,地上有一尺多厚了,几十里路程是玩的么?无论如何等到天晴,雪化掉再说。要不,亲家母还要怪我们不懂规矩,连大雪天都会逐客,难道婆家上无片瓦下无寸地不成!&rdo;
&ldo;老弟,我几年前都想开散粉铺哩,周边七八个村庄都要上马达镇去换散粉,生意会见好,只是没师傅,你有如此专长,还不如留下来合开,只是那粉榨?&rdo;
&ldo;那不成问题。我二哥是水轮师,什么水磨、糖榨、酒榨、粉榨都能做,而且他做的名件又牢靠又灵光,我看你新屋前基陡坡上有黄檀、大叶黄杨等树韧性质硬,做起粉榨比铁打还牢……&rdo;
&ldo;那敢情好,过了年我们就动手……&rdo;